第六章
林陌染猛地抬頭，對上一雙深情如海、溫潤如玉的眸子。
燕樂晟抿着唇邊淡笑，雪亮的鎧甲已被煙霧染黑，明明一身狼狽，可在林陌染看來，卻好比天神降臨。
他緩緩張開雙臂，將她迎入懷中，聲音有着獨特的寬慰力量，輕緩而溫柔，「陌染，為夫來接你回家。」
兩人皆是一身狼狽，在火焰下緊緊相擁，展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燕樂晟扶着她的肩，細細打量她眉眼，「你還好嗎？可有受傷？」
林陌染抿唇，喉嚨也不知是被煙嗆的，還是太過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的搖頭。
燕樂晟將她左右看了一下，知道她並無外傷，只是受到驚嚇，輕輕敲了一敲她的額頭，「先離開這。」
她就像只六神無主的可憐小貓，緊張兮兮地牽緊了他的手，讓他帶着穿過火海，回到安全的地方。
辰靳見兩人攜手回來，眼眸一眯，雖有些不悅，但繃緊的神色好歹鬆懈下來，他迎上去，問道：「都沒事吧？」
燕樂晟將自己的大氅解下，裹着林陌染，搖頭，「不礙事，先離開這裏。」他打量着四周，壓低聲音，「鳳疏烈的人也快到了，你如今搞出這麽大事故，小心被他責罰。」
辰靳卻不以為意地道：「大不了罷黜我這個准太子，或者流放。我不在意。」
他還想說什麽，可是望一眼燕樂晟，想起不久前曾鄭重答應他，要替他護着林陌染，自己卻做出那等事情，一時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深深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緊隨在兩人身後離開。
遠離火海後，三人不敢再回客棧。辰靳的人將早就備好的馬匹牽來，燕樂晟帶着林陌染同騎一匹，趁亂飛奔出城。
城門口，辰靳和兩人告別。
「我不能走，以免鳳疏烈生疑。」他將熾盛攜帶來的扶胥兵符還給她，鄭重交代，「沒了火藥，攻取扶胥如囊中取物，萬事小心便可，祝你們成功！」
燕樂晟亦鄭重點頭，什麽也沒說，旋即帶着林陌染沒入城外的黑暗中。
奔出數里，已經有北燕的大軍暗中趕來接應主帥，為首那人一身精光閃爍的銀甲，神色顯得頗為擔心，一照面就道：「主帥離開軍營後沒多久就聽聞探子來報，說百草谷方向突然殺出十餘黑衣人馬，直奔扶胥城。屬下想着主帥可能會追蹤而去，就趕緊領了人來查看，沒想到奔至半路，就看到扶胥城裏突然升起火光……」
他左右打量了兩人，眼光飛快掃過燕樂晟懷中抱緊的林陌染，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屬下恭迎主帥回營。」
在黑暗的城郊行走，有了大批士兵隨從的保護，兩人不再獨自奔波，這才恢復了些許安全感。
繃緊的神經瞬間鬆懈下來，就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加上馬匹一路晃悠，林陌染感覺困意陣陣襲來，漸漸地就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已經躺在燕樂晟的帥帳中，而外面天色大亮。
她一骨碌爬起來，就見燕樂晟已經脫去鎧甲，一身墨藍錦袍，正坐在案前看着戰報，眉頭微微皺着，神情冷峻肅然。
都說男人專註工作時最有魅力，此話當真一點不假，瞧他兩道濃眉深深擰着，目光深邃專註，毫無波瀾，彷佛一座禁慾的石像。
她輕手輕腳踱過去，忽然一手拍向他的背，正準備嚇他一下，不料被他反手一扯，整個人兜進了懷中，熟悉的松木香瞬間將她籠罩。
燕樂晟低眉輕笑，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抬頭，眼眸里星光點點，「醒了？餓不餓？想吃什麽？」
林陌染失笑推開他，「行軍打仗，能有什麽好吃的，給我來一份齋面就好。」
說是要齋面，燕樂晟還是特意吩咐伙夫加了雞蛋和肉餅。
許是這幾天都過得膽戰心驚，沒有好好吃東西果腹，林陌染此刻聞着蛋香四溢的麵湯，竟然覺得無比開胃，三兩下就吃了大半碗。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燕樂晟忽然眸色一沉，聲音啞了幾分，緩緩道：「昨夜紫袂為救我，受了重傷。」
乍聽此言，她一口面卡在喉嚨，差點咳出來。
紫袂可是在人世間修鍊了上千年的神仙，他一貫是逍遙世外，沒有什麽能傷到他的，昨晚竟然……
「他昨晚跟你一塊來的？現在在何處？」這剩下的面她是一口也吃不進去了，頓時坐直了身體，滿是焦急地問着。
她擔憂的神色落在燕樂晟眼中激起一片漣漪，他沉了沉眸，閉眼嘆氣道：「你……比我想像中在意他。」那語氣夾着不豫，同時也冒着酸氣。
是，她能體諒，一個男人聽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關心另一個男人時，肯定是會介懷的，她慶幸燕樂晟能當著她的面說出來，這說明他還是信任她的。
林陌染飛快解釋道：「他之前救過我一命，對我有養育之恩，你若是介意，我……」
燕樂晟打斷她，「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和他的關係，他已經告訴我了。他還說，為了救我，你答應過他，要留在他身邊三年。」
林陌染急了，「我只是留在他身邊，我的心還是向著你的。」
燕樂晟語氣一滯，忽而停下來，久久望着林陌染，那眸中諸般神色。
看得林陌染就是一陣慌神，她伸手握住他，「燕樂晟，你不要多心……」
哪知話還沒說完，就被猛地擁進一個熾熱的懷抱，燕樂晟的雙臂箍緊了她的身體，心跳鏗鏘有力。
他在她耳邊嘆道：「陌染，謝謝你，謝謝你眷顧我這個半路冒出來的一介凡人……」
林陌染一時有些怔懵，不太習慣他用「謝謝」這麽生疏客氣的詞，拍了拍他，笑道：「亂說什麽，凡人怎麽了，我現在也是凡人啊。還有啊，要當時換作是你，也會這麽做的，對吧？」
本是很隨意加上去的一句問話，然而話音說出去良久，卻沒有得到該有的肯定回應，林陌染有些不安，心跳慢了幾拍，不禁催促道：「你說，對吧？」
燕樂晟的身體顫了一下，半晌後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在她耳邊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包含了太多含義，林陌染不敢去深究，又怕氣氛變得更加古怪，只好悶悶地轉移了話題，「那紫袂現在在哪裏？」
「林肅陪他回了百草谷。」燕樂晟鬆開她，面色又恢復如常，彷佛剛才的顫抖只是錯覺，「等你休息好了，我讓虞一龍送你去。」
想到虞一龍那個糙漢子，林陌染就連忙擺手，「還是免了，我跟他八字不合。而且這人有龍陽之好，喜歡我哥哥，千萬不能讓他去百草谷，萬一又纏上我哥，可就煩人了。」
話題扯到虞一龍身上，氣氛頓時好了一些，林陌染又笑道：「可是怎麽說虞一龍都是我的人，我用得好好的，憑什麽你說借走就借走，封個太守就了不起嗎？我琉璃閣也是江湖中的大派呢。」
燕樂晟輕飄飄一句笑着打發了她，「琉璃閣發俸祿嗎？太守不用做事，不用刀尖舔血，只需天天駐守在武陵城裏每年就能領取五千兩銀子，換作是你，你選哪個？」
林陌染一時無言以對，這個……讓她選的話，也會選當太守吧？可惡，這些剝削階級太懂得抓住人性的弱點了！
林陌染忿忿地住了嘴，怨懟地看了燕樂晟一眼，換來他飽含笑意的一個吻，輕輕落在眉間。
燕樂晟道：「快把面吃了。我今天剛好沒事，親自送你去百草谷，如何？」
林陌染立刻歡呼雀躍，和男神漫步草原什麽的最浪漫了！
然而……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等騎上了馬，倚靠在燕樂晟懷裏，正準備舒舒服服欣賞南國風光時，林陌染才發現一切和預想中相差太遠了。
燕樂晟一夾馬肚，馬兒一高一低的晃着屁股，優哉游哉地顛了起來，沒錯就是顛起來，走得越慢，反而顛簸得越厲害。
林陌染只覺得一碗面在肚子裏忽上忽下，幾次欲邁過喉嚨那道坎衝出去，哪裏還有心情欣賞沿途風光，最後實在受不了，一聲令下，「能不能走快點？」
燕樂晟失笑，靠在她耳邊說：「方才不是還說，要好好享受一下和我同騎漫步山林間的浪漫嗎？」
「秀恩愛死得快，浪漫也要分場合。」林陌染捂着嘴巴，急忙擺手，「此間不適合，一個字，走！」
燕樂晟揚聲大笑，渾身散發出一股逍遙洒脫的江湖味來，他一揮馬鞭，將林陌染摟緊在懷，兩人一馬當即揚塵而去。
在山林的樹叢間，隱約望去，只見兩人衣袂飄飄飛揚，真如同神仙眷侶，要化雲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