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袂真人神色清冷，望着燕樂晟的一雙眸子深邃且飽含涼意，片刻後，他語氣涼薄地開口道：「你該謝她。若不是她親自來求我，我根本不不會管你的死活。」
燕樂晟神色一愕，轉瞬笑道：「她可還好？」想起不久前，因為不能碰她，他心中沮喪，竟然賭氣般地不告而別，這會兒心裏只剩下後悔，他當時真應該再好好看看她的。
紫袂真人神色間隱約浮起一絲嘲諷，冷冷地道：「很好。」他並不想與燕樂晟多費口舌。
見狀，燕樂晟也知趣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解魅瘴可要準備些什麽？真人儘管吩咐，在下讓屬下們儘快準備。」
紫袂真人眼中凝着寒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後，漠然道：「我只需你回答一個問題。」
燕樂晟沒想到對方竟然什麽都不需要。他甚至想過要給錢、給稀世珍寶，甚至更稀罕的東西，他卻說只要他回答一個問題。
「你……」紫袂真人語氣一頓，神色漸漸又涼了幾分，「若我說，要我救活你，你就必須答應我，你和她，永世不得再見。你可還願意讓我解這毒？」
燕樂晟原本端坐在紫袂真人身邊，準備脫下鎧甲讓他救治，乍聽此言，猛地起身，神色繃緊地看向他，方才那客氣有禮的語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戒備，他擰緊眉，「你到底是什麽人？」
紫袂真人幽幽起身，面無波瀾，越發淡漠地注視着他，「你只需回答我這個問題。其餘的，恕我無可奉告。」
兩人各據一方，僵持相望，眸色都是一陣森寒的冷意。
「抱歉。」片刻後，燕樂晟冷然注視着紫袂真人，咬牙冷聲道：「絕無可能。」
「如此，請恕我告辭了。」紫袂眸色一片沉靜，面無表情地斂了身，腳步穩健地邁出大帳。
身後的燕樂晟並未追出來，依舊是那副毫不退讓的強硬神色。
面上依舊冷漠的紫袂真人，心中的立場卻漸漸有了些鬆動，這人愛她愛到願意放棄被救治的機會，甚至不願委曲求全一下，答應不再見她……
即將邁出大帳的紫袂真人忽然腳步一頓，並未扭頭，用漠然的語氣追問了一句，「你可知道身中魅瘴，毒發時的是慘狀是如何嗎？」
身後傳來燕樂晟的一聲冷笑，「那麽敢問真人，身為一個仙人，你可知凡人陷入情愛時，那痛苦相思的滋味，實在是絲毫都不亞於魅瘴毒發……」
紫袂真人聞言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好似心中有什麽正被狠狠扯痛。
因為身為仙人，不懂凡人情愛，所以他才錯失和她攜手的機會嗎？
她在他身邊幾百年，那執拗的表白他甚至聽了無數次，他有那麽漫長的時間可以去悟透，可是他卻都錯過了……
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個屁顛顛跟在他身後，口口聲聲喊他「紫袂哥哥」的小女孩，她有了心愛的人，而他竟然要在今天，殘忍地將她心愛之人推入死亡的境地嗎？
紫袂真人愣神之際，他身後的燕樂晟已經緩緩走了過來，替他掀起帳簾，神色依舊非常堅定，「我身中魅瘴，即便命不久矣，即便日後會死狀慘烈，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去見她。我的餘生不論有多長，哪怕只有一日，只要能和她廝守那便足夠。」
這樣的話，和她說出口的那些話何其相像——與其永生為仙，不懂情愛滋味，不如像凡人那樣肆意快活，只求一世無愧！
「真人慢走。」燕樂晟冷冷相送，「戰事將近，請恕在下無法遠送。」
紫袂真人望着帳外，那些激情洋溢、一臉剛毅無畏的士兵們。
他們因為自己跟對了明主，所以信心十足，他們信仰戰王，相信他能給他們帶來勝利，所以不懼死亡。哪怕他們只有這短短一世、只有這一條命，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感受這人世的溫暖，可是因為有了信仰，對戰王有了崇敬之情，他們無懼於生死。
這麽真實鮮活，比起他們這些無情無慾的仙人，豈非活得更加肆意洒脫？
紫袂真人緩緩收回了目光，微側了側頭，目光輕顫，沉聲道：「記住，我今日救你，是因為我欠了她。今日之後，我於她、於你再無任何關聯。」
燕樂晟一愣，目光凜然，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也不知是出於欣賞，還是出於對林陌染的一點愧疚和惋惜，紫袂真人在替他解毒時，用清冷的語調簡單敘述了一遍關於林陌染的身世和魅瘴的來源。
當聽到柳琦竟是那隻下毒的魅時，燕樂晟微微皺了皺眉，並沒有說話。
紫袂真人看見了，冷笑道：「自己錯愛上了一隻魅，覺得噁心？」
燕樂晟聞言，淡然地搖了搖頭，「不，現在這個柳琦確實有可能是魅，但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柳琦和她不一樣，她給我的感覺，有點像陌染。」
乍聽此言，紫袂真人神色一訝，但他很快就將這抹複雜的情緒從眼中斂去，臉上依舊是那副毫無表情的模樣。
解毒完畢後，紫袂真人忽然一揮衣袖，半空中乍現一抹精銳的光芒，將燕樂晟團團圍住。
「這是？」燕樂晟驚詫扭頭，正要退出精光的包圍——
紫袂冷哼，「想見她的話就不要動！」
他的話音剛落，燕樂晟就覺得身體猛地飛旋而起，半晌後竟穩穩落在一把劍上，一旁是神色淡漠的紫袂真人。
他這才知道，紫袂真人打算御劍將他帶去百草谷，跟林陌染相見。
可是當劍落下，兩人踏上百草谷的地面時，眼前的一切卻讓人不敢置信。
楓樹林處的八卦陣已被盡數破壞，谷內的木屋處處都是打鬥痕迹和迷煙殘餘的氣息，地面腳印無比凌亂，谷內僅剩的兩人皆面帶驚惶之色。
紫袂真人率先大步躍過去，奔至其中還算清醒的林奕面前，喝道：「發生了什麽事？小十三人呢？」
她沒有如往常那樣，懶洋洋地跑出來迎接他，讓他心裏瞬間無比空落。
明白過來的燕樂晟更是驚恐不已，幾步飛躍，迅速落到林奕面前，聲音帶着揮之不去的怒意和擔憂，「陌染呢？」他一把揪住林奕的衣襟，手因為焦躁而不停顫抖。
林奕繃緊了神色，自責地閉上眼，「屬下無能，閣主被南燕攝政王派來的人帶走了！」
燕樂晟猛地往林外望去，「哪個方向？」
林奕一聽，更加懊惱地抱住了頭，「迷煙太濃……屬下不曾看清。」
燕樂晟擰緊了眉，四處踱步查看，不禁恨聲道：「鳳疏烈，你最好不要傷害她，否則我定領兵踏平你的嶺南城！」
這時，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陣破空之音，並伴隨着幾聲悠揚的鳴叫。
紫袂真人臉色微變，抬頭之際，身形微動，化作一道白芒迅速刺向天空，再落回時，手中舉着一隻金黃色羽翼燦爛的鳳凰。
「熾盛，帶我們去找她。」
紫袂真人一聲呼喚，鳳凰瞬間展開羽翼，飛至半空，拍着翅膀為他們引路。
紫袂真人立刻御劍跟了上去。
燕樂晟急忙在馬廄處尋了馬匹，催馬緊隨其後。奔出半晌，悟出「熾盛」二字的含義，僵冷的面容這才出現片刻的淡笑。
一行人沿着那群人疾奔離去的方向瘋狂追蹤，然而出了丘陵，轉上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後，熾盛卻顯得猶豫了。
「怎麽了？」燕樂晟勒緊馬頭，詢問同樣一臉疑惑的紫袂真人。
紫袂真人皺眉搖頭，「她在這裏停留了許久。此外，還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又多了一個人，如此境地，可謂來者不善。燕樂晟揪緊的心更加擔憂，一甩馬鞭，喝道：「先進扶胥城，他們不可能在野外奔波這麽久。」
扶胥城內最大的客棧里，今晚的天字號房被全部包了下來，老闆娘顯得非常高興，嘴角的媚笑久久不曾褪去。
「這位小哥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晚上，老娘還能為你找幾個姑娘，上門提供特殊服務……」
一身飄逸錦袍的男子只是淡淡一笑，遞上銀兩後，默然轉身上了樓。
天字號在第三層，他的房間在最後一間，他先站在門口，整了整衣袖，好似還微微吐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身子一晃，速度極快地閃了進去，再然後，房門無聲無息地闔上，天字號房外的走廊，又恢復了平靜，彷佛根本沒有人出入過般。
屋內，粉幔垂掛的紫檀木榻上，一個面容清秀、額間一點珠玉硃砂的女子正悠然沉睡着。似乎感覺到屋內的氣息突然變化，她不滿地皺了皺眉，在夢中低咒了一聲，而後才不情不願地緩緩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