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至於琉夏的相貌周正這一點,趙大倒沒有仔細去看。從大略上看,他只看到琉夏身上在地上拖拽翻滾過後看不出原本樣貌的衣服,還有她頭上雖然捋順紮起來,可依然有些雜亂的頭髮。

趙大在軍隊的時候也是一個小隊長,按照軍功他離開軍隊時拿到的遣散費要比普通士兵多三倍,他覺得自己起碼要找個乾凈俐落的女人。

他對琉夏不滿意,上前拉着錢婆婆的時候,先指着在他身邊的人說:「錢婆婆,你也給我這位兄弟找個媳婦兒吧。」

「這位兄弟也是當兵的?」錢婆婆也很驚奇。

趙大說:「我親自帶他來這裏辦的戶籍手續,他有軍牌和文書。」

趙大也是因為覺得懷疑,才會親自帶他去衙門裏。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宣稱自己要去尋仙的穆濱城。

他來這裏是因為這裏是他父親的故鄉,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回父親老家的那個村子隱居,雖然當初父親之所以離開那裏,就是因為打仗將村子裏的人全打死了。

可是那裏有現成的土地,雖然這近三十年來戰爭一直沒有停止過,不過據穆榮所知,那座離縣城不遠的山谷中,早就在舊村子的廢墟上建立了新的村莊。

穆濱城到府城來辦理戶籍手續,他打算回到不曾見過的故鄉去,因為安國建立的時候,穆榮已經提前在那兒修了一座房子。

他在府衙門口遇到趙大,趙大對他的士兵身分很懷疑,趙大自己黑得就比炭稍微好點而已,他覺得常年行軍打仗的人,沒有像穆濱城這麽白的。

雖然傳說中征西大將軍就生得很白,可是趙大也沒見過大將軍的樣貌,遠遠看見也是一副身披甲胄的樣子。

趙大假模假樣的看過穆濱城的文書,他倒是認識幾個字,「牧濱城。」

他不知道大將軍的具體名諱,看到這個牧字,跟他熟悉的軍旗上那個「穆」字不同,他就更沒往心裏去了。

趙大沒有了對穆濱城身分的質疑,就熱心的帶着穆濱城去辦理文書的吏員那裏,才辦完戶籍手續出來就遇到錢婆婆她們,趙大又熱心的想給穆濱城找老婆。

沒想到琉夏趁着趙大跟錢婆婆說話的時候,大着膽子徑直走到穆濱城身邊,對他說:「你看我怎麽樣?」

這時候趙大和錢婆婆一同驚愕的看向琉夏,心中同時想道,這女人怎麽沒羞沒臊的啊!

穆濱城看到眼前這個女孩兒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直率的望着他,十七八歲的年紀,氣質中透露出某種堅定與執拗,那雙眼睛又是如此的靈動鮮活。

琉夏反正也覺得無所畏懼了,她一定要將自己嫁出去,否則她的下場就會像李家的那些人所預料的一樣,變得非常凄慘。

現在自己遇到一個看着很順眼的人,對方似乎也有意娶親,那為什麽不試試呢?!

有時候也真不知道琉夏到底是傻還是聰明,許多事情她都能看得很透澈,做出的選擇卻又是這樣的義無反顧。

她知道,嫁給一個農夫,可能連飯都吃不飽,可是貧瘠的生活跟提心弔膽的生活比起來,琉夏情願選擇前者。

在那座森嚴陰沉的宅院裏,很少有人能夠睡一個完整的好覺,除了少數心大的男主人,就算是太太小姐們的心裏也都時刻繃著一根弦,她們的榮辱興衰全都由不得自己,不明就裏的人不會知道,她們看似錦衣玉食的生活蘊藏着多大的風險。

主人們尚且如此,更遑論奴僕了。

奴僕常年戰戰兢兢,將自己的心眼越活越小。

看到李府里那些尖酸刻薄的婆子、天天都要到太太面前立規矩的姨娘,琉夏只要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那樣的人,就會感到恐懼,就好像心臟里被一隻無形的蟲子一口一口的蠶食。

琉夏將自己展現在穆濱城眼前,堅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不卑不懼。

趙大推推錢婆婆的手臂,「哪來這麽個不要臉的丫頭,上趕着想嫁人啊?!」

錢婆婆想到琉夏的經歷,敢私自逃離李家的丫鬟,連命都敢不要了,她還有什麽不敢的!

穆濱城的聲音帶着沙啞的渾厚,「你很好。」

他對着琉夏笑了,猶如一瞬花開,漫天春意。

琉夏看得有些獃滯。

獃獃的琉夏問道:「你答應了嗎?」

「答應了。如果你不怕跟着我需要種田、餵豬、洗衣、做飯,很辛苦的話。」他用娓娓道來的語氣陳述道。

穆濱城也看到琉夏那雙嬌嫩的手,知道她沒做過什麽粗活兒,但是琉夏堅定的目光、凜然無懼的神情,卻深深的吸引了穆濱城。

他感覺到,也許眼前這個嬌柔的女子,就是那個跟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與這樣的人相伴一生,人生一定會比以往更自在舒暢。

「你只要把我的戶籍名字遷到你的戶籍上,這樣我們就算是成婚了,府衙里馬上就能辦理。」琉夏提出實質性的建議,笑得像個吃了一塊蜜糖的小孩子。

圍觀整個過程的錢婆婆和趙大默默無言,不約而同的心想,人家兩個人三兩句話就把婚事談妥了,自己還在咸吃蘿蔔淡操心。

穆濱城倒是了解由官府辦理婚書的流程需要官媒見證,再到文吏那裏去寫文書,最後由官府蓋章為憑。

其實用這種方法成婚,在民間十分少見,因為百姓們都覺得很麻煩,而且他們普遍怕官,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但是給退役士兵配一個媳婦就不用給安家費,這是官府非常樂意的事,也不用另外給打點的費用。

穆濱城轉頭對錢婆婆說:「請錢婆婆跟我們走一趟。」

錢婆婆既然先前就收過琉夏的錢,而且每促成一個退役士兵的婚事,她還能在衙門裏拿到賞金,對於穆濱城的要求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眼睜睜的看到三個人一起前往辦理文書的地方,趙大愣在原地,許久回不過神來。

對於琉夏來說,之後的過程就有點糊裏糊塗了。

一個瘦小的中年文吏坐在一張陳舊發黑的案桌後面,手速飛快的在抄錄著什麽。

文吏單獨給穆濱城簽了一份放棄安家費的公文,最後寫好一份婚書,讓夫妻雙方和官媒分別按上手印。

穆濱城先上前按手印,然後讓出位置,之後是琉夏。

琉夏將拇指重重的按在裝印泥的盒子裏,她已經極力剋制自己的手不要發抖,最終還是不能避免暴露內心激動的情緒。

琉夏呼出一口氣,才重重的將紅手印按在寫着自己名字的地方。

這時琉夏這才有機會看到旁邊的那個名字,她不小心念出了聲音,「牧濱城……」

一塊棉布手巾遞到琉夏手邊,「擦一下吧。」

琉夏接過手巾,細細的將手指擦乾凈。

她說:「我叫孟琉夏。」

「我剛剛看到了。」

「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琉夏有些不安。

兩個初次見面、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人就突然成婚了,琉夏的不安來得實在太過後知後覺。

穆濱城收起文書,仔細疊好揣入懷中,「你後悔也沒用了,現在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錢婆婆聽到穆濱城這樣說,以為兩人起了什麽爭執,馬上溜了出去,似乎走慢了一步,就會受到什麽不必要的牽連。

可是這話聽在琉夏耳朵里就只是一句玩笑,因為他說話的時候,身上沒有散發出任何讓琉夏感覺危險的氣息,反而顯露出一股子親昵。

常年生活在壓抑的環境,為了避免挨打受罵,琉夏必須學會察言觀色,腦子裏不可避免的產生某種本能,可以快速準確的判斷別人的惡意和喜怒。

於是琉夏回他一個笑容,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好似在說「請隨意」。

兩人走出府衙時太陽已經到了頭頂正上方,沿街有幾棵柳樹,在烈日的照耀下懨懨的垂下枝條。

琉夏低頭跟在穆濱城的身後,先前那股勇猛的勁頭也彷佛突然被這太陽曬化了。

咕……咕嚕……

還沒有走出幾步,琉夏就聽到自己的肚子因為飢餓而發出叫囂的聲音。

琉夏緊繃好幾天的精神放鬆下來,那股一直支撐着她的氣魄消失,身體承受的過度負荷就一股腦的席捲而來。

除了飢餓,她還感到疲乏睏倦,昨晚她擔憂着自己的命運,不僅整晚沒睡,而且從之前幾天開始她就在不斷的思考如何實行離開李家的計畫,一直都沒好好休息。

「餓了嗎?我們先去吃飯吧。」琉夏腹鳴的聲音傳到穆濱城的耳朵里。

在穆濱城的目光注視下,琉夏抿着嘴唇,輕輕的點了點頭。

已經好幾次了,琉夏覺得穆濱城的目光太有氣勢了,她需要反覆告誡自己不要膽怯,才能硬生生的抵擋住某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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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閑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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