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新朝伊始亂事平】
兩個滿臉橫肉的婆子押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避開大宅院中主人們的眼睛,卻又專挑揀下人多的道路走。
那少女被拖拽着的身軀瘦弱,她穿着一件蔥綠色的衣裙,跟那些「偶然」匆忙路過的丫鬟們是相同的樣式,不同的是那些丫鬟們的皮膚各個細膩紅潤,衣裙也乾凈整潔,還戴着頭花手鐲之類,她的衣裙上卻佈滿臟污的痕迹,露出的皮膚還泛着病入膏肓的蠟黃色。
主人們高貴的眼睛雖然不想看到她這個低賤的丫鬟,可是心裏卻是恨透了她,然而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的時候,也不能隨意打殺她的性命。
可是非得讓她遭罪、讓她凄慘,還要讓所有的下人都看到,也好給那些同樣野性子的下人心裏敲一記警鐘。
有人來看過這場相當於遊街示眾的場景之後,躲在花園裏壓低了聲音,議論着這件讓闔府上下震驚的事情。
「琉夏膽子真大,我以前總覺得她悶頭悶腦的,果然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啊。」說話的人是一個年紀不大的丫鬟,一張薄薄的嘴唇,說起話來有點刻薄的感覺。
另一個年紀大些做婦人打扮的是府中的管家娘子,那丫鬟說話的時候,也是有意想要討好手握實權的管家娘子。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琉夏跟福喜管家一家有怨。
福喜的妹妹如如是三少爺的通房丫鬟,將來是要做姨奶奶的,可前些日子,三少爺突然看上了琉夏,三少爺看琉夏的那眼神兒,恨不能將她吞了,如如一直跟在三少爺身邊,哪能看不出來。
如如他們一家都在李府當差,雖是下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下人。三少爺又沒有娶親,通房丫鬟也只有她一個,她還是老夫人生前親自送給三少爺的房裏人,自然有幾分嬌寵出來的脾氣,現在三少爺突然對另一個女人大獻殷勤起來,她當然很不高興。
她哭到父母哥嫂面前,眼睛氣得通紅,楚楚可憐,難怪當初三少爺很是寵愛了她一段時間。
如如可是全家老少的希望,福喜他娘在家裏供了菩薩,希望如如快點趁着少奶奶沒進門之前生個孫少爺出來,這樣她的位置才能徹底穩固。
當時福喜就出了損招,想要讓個外面莊子裏的管事來先將琉夏侮辱了,再讓大太太給她婚配,屆時沒了清白的琉夏也只能答應,一個小丫頭還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一家人討論過後,計畫得完善又周密,可是還沒等他們開始實行,二小姐就哭到了大老爺跟前。
二小姐是去世的二老爺的女兒,琉夏就是她身邊的丫鬟。
「三哥太過分了,那有哥哥占妹妹丫鬟的道理,我的丫鬟是要跟着我出嫁的。我也是個命苦的,爹娘都不在了,連個丫鬟都守不住……」二小姐乾嚎的成分居多,實際沒有流出多少眼淚來。
說起來二小姐也不是真的有多稀罕一個丫鬟,事實上只是她向來不願意吃半點虧。
大老爺皺着眉用訓斥的口吻說:「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休要胡言亂語。」
二小姐抬頭凝望着他,在等一個答案。
最後大老爺終於說出二小姐想要聽到的話,「你三哥最近就是太閑了,既然他書也看不下去,就讓他到外頭去收地租吧。」
二小姐大獲全勝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李府上下。
這消息也傳回到大老爺耳朵里,可是大老爺也別無辦法。
李家是前朝的大族,李家老爺的祖父甚至做過前朝的太師,位列文臣之首,他父親也做到了尚書的位置,只是在天下大亂時他早早就賦閑在家了。
李家說起來貴不可言,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是改朝換代。
新朝建立五年,現在李家在外當官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二小姐的親哥哥李家大少爺。
大少爺在京城當了一個四品禮部郎中,是整個李家碩果僅存的實權人物,所以二小姐雖然無父無母,可是就連大老爺都不敢太過得罪她。
李家人心裏,一直都還留存着恢復往日榮光的念想,這也是出現了琉夏這種背主的逃奴卻沒有將她打殺的原因。
這可是當今皇帝的命令,私人不得蓄養奴僕,意思是要讓這些戰時投到貴族名下尋求庇護的奴僕重新獲得身分,讓他們去開墾田地。
皇帝出此政策是為了休養生息,為了得到更多有戶籍的人口,從而得到更多的稅收,同時還能夠打擊像李家這種貴族,和一些擁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
尤其是李家這些前朝官員的後代,簡直是新帝重點打壓的對象。
但新朝卻又不得不用舊臣,因為想要維持一個朝廷的正常運轉,需要許多有經驗的官員,所以李家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恢復過往榮光。
他們行事也算是謹小慎微,對於朝廷的種種禁令都是積極回應。
前些日子李家就收到知府的公函,要李家交出一批奴僕給知府衙門處置,大老爺也沒當回事,就將三百戶莊子上的奴僕給了知府衙門。
至於家裏伺候的下人,李家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遣散這些人。沒人伺候,難道要讓太太小姐們親自洗衣做飯嗎?!
反正這個問題李家的主人們從來沒有想過。
甚至皇帝本人想要的,也只是那些給貴族種地的農民。
雖然貴人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李府的丫鬟琉夏卻是將這個機會看進了眼裏。
也許是她天生有種反叛的精神,又或是小時候挨打挨得太多,反正她就是不喜歡李家,也不喜歡自己這個奴僕的身分。
她在這點上就跟許多奴僕不同,她顯得很傻,很少有人真的願意去跟命運搏鬥,多數人都會選擇順從它。
奴僕們的普遍願望是成為有權力的奴僕,這樣就可以管理別人,讓自己也嘗嘗做主人的風光,或者變成主子,捷徑就是成為少爺或老爺的姨太太。
所以福喜媳婦向人說起琉夏時也是一副嗤笑的表情,「這賤胚子有福都不會享,她還以為外頭有什麽好的,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她明明在笑,上午的陽光從天上斜照下來,她對面那個薄嘴唇的丫鬟卻覺得四周陰森森的。
因為二小姐一通哭鬧,三少爺就被派到外面收地租去了,現在都沒回來,連如如也被大太太叫去訓斥了好一頓。
福喜一家不敢怨恨大老爺大太太,也不敢怨恨二小姐,就把所有仇恨的根源對準了琉夏。
薄嘴唇丫鬟既然打定主意討好福喜媳婦,就不去在意這陰翳鬼祟的氣氛,她對福喜媳婦講述她所知道的有關琉夏的消息,「聽說,她是從前幾天來府里做衣服的那幾個綉娘嘴巴里知道那個消息的。」
福喜媳婦一副瞭然的神情,表示自己都知道,然後她炫耀似的向那丫鬟說:「昨晚大太太查點各房,發現少了一個人,大發雷霆的樣子你是沒見到,我就在旁邊,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
「怎的大張旗鼓的將她捉回來,今天又要將她轟出去?要我看將她賣到窯子裏還差不多!」丫鬟親切的問道,想要知道更多的內幕消息。
福喜媳婦笑罵道:「你這鬼靈精,哪裏聽來的下流話。」見丫鬟再次投來詢問的眼神,她便說道:「昨晚二少爺到衙門裏要人的時候,我家的是跟着一塊兒去的,衙門裏的差役客氣得很,馬上就把人帶出來了。
「人押回來,大太太親自打了她兩耳光,大老爺也氣得不輕,在房裏走來走去,但也只是下令將她關進柴房,大老爺昨晚一晚上沒睡着,我家的也是今天早晨才回來。
「大老爺說,人家已經在官方入了籍,是良民了,不是誰家的丫鬟,叫人將她轟出去。」
「大老爺心腸好。」丫鬟露出瞭然的神情望着福喜媳婦,嘴裏卻是這般說著。
「是啊,聽說二小姐也難過得很,這賤胚子一點兒也不顧及主僕情分。」
她們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接着就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這時,兩個婆子已經壓着琉夏來到李府的後門口,守門的小子連忙將門打開,免得再被這瘟疫似的人給牽連了,昨天守門的小子就是被她牽連,發配到莊子上去了。
琉夏低着頭,順着力道,跟着拖拽她的人走。
她的心情很急切,恨不得自己拖着那兩個婆子走,可是她必須按捺下自己的情緒,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多生事端。
跨出李府的門,琉夏覺得外面的空氣都要乾凈幾分。
撲通一聲,她被重重的扔在地上。
直到聽到身後傳來「嘎吱……砰……」關門的聲音,這聲音聽在琉夏耳朵里,猶如九天宮闕中的仙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