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這,你看那湖面還有漣漪,大小姐許是剛跳下去不久。」許嬤嬤邊喊邊丟開燈籠,踉蹌地奔上前,扯開嗓子哭喊,「我的大小姐啊,你一向是孝順的,見夫人和大少爺去得匆忙,竟一時想不開,想追隨他們而去,大小姐,你如何忍心就這樣把老奴一人丟下啊!」
林陌染皺了皺眉,由衷嘆道:「這人演得竟比我好些。」
身後那人響起一聲輕笑,認同道:「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湖邊的狗血戲碼還在上演,許嬤嬤一口咬定大小姐是傷心過度想要尋死,從木棧道跳進了湖中。幾個正院的管事嬤嬤面面相覷,卻都不敢冒然跳進漆黑的湖裏救人,這會兒皆圍在岸邊,探頭探腦地往湖裏看。
湖心的漣漪卻是越散越開,眼看就要平靜下來。
許嬤嬤推搡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道:「你們幾個還不快去喊人,大小姐不會鳧水,這會兒、這會兒怕是……」
閉上你的烏鴉嘴,本小姐還活得好好的!林陌染更加有氣,卻是笑了笑,衝著身後的男人問道:「你說,內院起火,是該釜底抽薪,還是該一盆冷水潑過去?」
身後男人悠悠地道:「該添點柴。」
她一時不解,正欲再問,不料男人扣着她腰間的手突然加重力度,俯在她耳邊「噓」了一聲道——
「有人來了。」
是偏院的大丫鬟冬陽引着林博、顧清媚和十來個護衛,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
「大小姐人呢?」林博對着許嬤嬤吼道。
許嬤嬤顫巍巍地指向湖心,「在那、那湖裏……」
顧清媚假好心道:「別慌,你且仔細道來。大小姐掉進湖中,可是你親眼所見?」
許嬤嬤點點頭,「老奴親眼所見!方才發現大小姐不見時,老奴便領了人在落梅院四處搜尋都搜尋不到。想着這幾日大小姐喜愛來湖邊散步,便趕緊過來瞧瞧,沒想到、沒想到卻看見有人在湖邊不遠處的水裏掙扎,看那衣服的顏色,像是大小姐今日所穿的鵝黃襦子。」
林博扭身就指揮護衛道:「還不趕緊撈人!大小姐若是出了什麽事,王爺那邊如何交差!皇上那邊又如何交差!上頭兩位要是怪罪下來,我拿你們的腦袋是問!」說罷,親自取了一盞燈籠去照那漆黑的湖面。
方才明亮的月色,此刻不知怎的隱在了雲霧之中,四周越發顯得昏暗。他低頭細看,湖面似映出了他蒼白的臉,他頓時打了個哆嗦,將腦袋縮了回來。
若不是皇上賜婚,要將她許給九王爺當正妃,他才不會管她死活呢!更別提大半夜從溫柔鄉里下床撈人!就讓她掉進湖裏,一了百了,再對外宣稱失足落水,神不知鬼不覺除掉這個掃把星,多省事!
林陌染原本還低頭關注着湖邊的形勢,聽清楚林博匆匆趕來撈人並不是緊張她,而是緊張沒法向皇家交差,頓時心寒了一大半。
身後那人偏要加油添醋地揶揄道:「你真是林博的女兒?滴血認過親嗎?別是垃圾堆里撿來的?」
她嫌他話多,猛地抬起手肘向後一頂——
不料那人身手敏捷,竟躲了開去,還繼續笑話她,「動作這麽慢,難怪總被人揪着小辮子。」
林陌染惱極,她前世縱橫商圈,是個全能型的女強人,什麽時候被人揪過小辮子!若不是此刻被他扣着,她老早衝下去把心裏想好的惡毒台詞一股腦丟出來,直把許嬤嬤罵得體無完膚才叫解恨。
男人見她扭頭望着自己卻不說話,頓時微微笑道:「專心看戲,別光顧着看我。」
林陌染心念一動,乾脆低頭用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
男人連手都沒抖一下,「別舔,我怕癢。」
誰知她意不在此,伸手狠狠拽下了他腰間的配飾。
巴掌大小,入手沁涼,若非玉佩,便是令牌。
林陌染一擊得手,還未想好怎麽逃離,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下樹去,幸好反應極快,胳膊一撈,抓住了那人的衣襟,兩人終於正面相對——
男人面容絕美,卻透着稜角分明的冷峻和威嚴,剔羽眉涼意陡峭,琉璃眸星輝斑斕,此時薄唇勾起淺笑,讓整張臉有了暖意,綢緞般深黑冰涼的眸子正專註地凝視着她,帶着點懷疑的味道。
下一刻,他忽而抬起另一隻手,將她額間三瓣梅花遮去,神色頓時複雜起來,漸漸深鎖眉頭。
林陌染有些氣惱,這人看起來一表人才,卻修養不好,雖說她天生額間帶有胎記,自己穿越而來,還未曾親眼見過,但想來論容貌實在好看不到哪裏去,可他也不用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
「看夠了沒!」她反感地撇開臉,「我天生就長這樣,丑是丑了點,但總比某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強!」
呵,拐着彎兒罵人呢!男子抿唇一笑,又換上戲謔的表情,有意再逗弄逗弄她,在她圓瞪的雙目凝視下,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輕飄飄地吐了幾個字,「我姓燕,名樂晟。你是說誰敗絮其中呢?」
他說得極輕,甚至不如他驀地湊近時髮鬢間的松木香來得猛烈,林陌染卻嚇得手一松跌下樹,待屁股着地傳來一陣劇痛,她猛然回神,抬頭一看,已不見那男子的身影。
自穿越來此,她第一次露出驚惶的神色,緩緩站起身,好半晌,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
天啊,方才劫持她的不是別人,竟是記憶里北燕當朝皇帝燕樂晟!要不是手裏還捏着他出入宮門的令牌,她真以為是夢一場。
林陌染緩了緩氣,將令牌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幸好只有「燕宮」字樣,並沒有透露令牌擁有者的身分,連忙收在袖中。
湖邊,許嬤嬤的戲已經接近高潮,只等護衛將林陌染的「屍首」打撈上來,然後大哭一場,宣佈她氣息全無,已成了個死人。
這時,一個護衛匆匆從水裏浮起,叫道:「老爺,水裏果然有東西!」
林博握着燈籠把子,激動地喊道:「快撈,快!」
伴隨着嘩啦的出水聲,兩個身材略胖的婆子先被人託了起來,然後是那個瘦的婆子,三人上岸後,猛吐出幾口水才喘過氣。
「這、這是?」顧清媚眯起眼,不解地看着一身狼狽的她們,「你們如何會在湖裏?」
許嬤嬤面上登時有些難看,知道事情辦砸了,連忙走過去聲色俱厲地喝斥道:「媚夫人問你們話呢,為何半夜在湖裏,此事事關大小姐的安危,容不得你們造次,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
三個婆子好一陣哆嗦,面色青白交接,緩了好幾口氣才異口同聲道:「大、大少爺!」
顧清媚腳下一晃,「怎麽又扯上了大少爺?」
正院的嫡出大少爺林肅,三個月前死得非常蹊蹺,說是遭遇強盜,卻連屍骨都沒找着!沒想到在今日這個詭異的夜晚,竟被三個婆子異口同聲地提起。
一聽到莫名橫死的愛子,林博面上頓時血色全無,幾步奔上去朝着婆子質問,「什麽大少爺,把話說清楚!」說著指向許嬤嬤和護衛,「不是說大小姐落水了嗎?讓你們撈大小姐,給我撈這些個胡言亂語的婆子做什麽!」
一個護衛大着膽子回道:「回稟大人,湖裏……沒有別的了。」
眾人頓感莫名其妙,偏偏三個婆子都說不清楚,只道今晚一事和死去的大少爺有關。
如今湖邊寒風陣陣,月色黯淡,當下所有人都覺得背脊發涼,好似大少爺真的就在湖面下看着他們。那幾個下了水的護衛面色更加難看,林博待要趕他們去湖裏再找找時,他們皆推推搡搡,怎麽都不肯再踏進湖裏一步。
顧清媚緊緊攀着身旁大丫鬟的手,幾乎有些站不住,對着林博道:「老爺,要不還是等明兒天亮了再尋找?若大小姐真的失足跌入湖中,只怕這會兒撈起來也……」
林博忽然看向顧清媚,眸光閃了閃,隨即點頭,「也罷,都回去吧,許嬤嬤,你且跟媚夫人回偏院,往後便在二小姐身邊伺候。」
許嬤嬤心中一喜,只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