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從此江湖冷暖一人飲,相忘不見。木吉巨才。

漆黑的暗道,林陌染跌跌撞撞奔出去十幾米,終於忍不住,矮下身子,用力環抱住自己,放聲大哭。

立夏。萬物繁茂。

燕和元年的第一個春天,終於逝去。

北燕皇宮後院,陌雪坊。

一身玄色蟒袍的燕樂晟默然站在院中,負手而立。往日裏熠熠生輝的眸子,如今沉在傍晚昏暗的光線中。淡淡地,凝着一抹令人窒息的愁緒,望着院子裏那一株撐開滿枝綠葉的梅樹,久久不語。

日落西山,他落寞的背影也漸漸地,融入到夜色中,站成了一樽石像,只有眸子裏那一抹陣痛似的入骨思念,愈演愈烈。

辰靳神色黯然地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看着面前那張冷峻又憔悴的面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六日前,這座專門為迎接林陌染入住而修建的陌雪坊終於竣工。

燕樂晟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想給林陌染一個驚喜。這是他送給剛入宮的她,一份特別的禮物。

他要親口告訴她,這是離他的寢宮最近的院子!這個院子,只有她一個女主人。等她搬進來。他們就可以日日相見,夜夜相擁而眠。

可是六日前,正當他興緻勃勃地守在政陽殿前,焦急等着林陌染入宮的消息時,辰靳卻獨自空手回來複命,告訴他,她不會來了……

那時候,他眉眼中的凝重比今日還更深幾許。

那時候,他神色緊張焦灼,拽着辰靳,連手都是顫的。「她逃了嗎?」

辰靳不忍地移開視線,終是緩緩點頭,「逃了。逃走前,她還讓屬下轉告陛下一句話。」

「什麼?」燕樂晟蹙眉緊緊追問。

辰靳沉聲開口,「她說……她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繃緊的雙肩,終於轟然頹塌。燕樂晟長嘆一聲閉上眼。痛苦的神色難以克制地,一點一點侵襲而上他眉間。

他得到辰靳的回復后,第一時間奔赴玉樓春,打開上次她藏匿的暗道口,滿心期待着她會突然蹦出來,驚叫:「怎麼還是被你發現了啊?」

可是……沒有!

也曾帶着大隊人馬執意衝進九王府,親自走了一遍林陌染當晚逃生的暗道。

暗道很黑,他想像不到柔弱的她,是如何在黑暗中獨自走完全程,離開高牆的庇護,走向那個沒有他陪伴的、腥風血雨的江湖。

每當想起,心總是痛得狠狠一擰!沒辦法呼吸!

這一次失蹤,她不再是上次那樣,純粹和他開玩笑而已。

雖然他多麼希望,她真的只是跟他開玩笑!等她玩夠了。就會乖乖地回來,回到他身邊,依偎在他懷裏撒嬌,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沒了他,一點都不精彩!

他每日派人外出尋找她的下落,卻每日都等來一個絕望的消息,她不在茶樓,不在林府,不在他所能想到的任何地方!

每日傍晚,他都要來到這個新建好的華麗院子,從日薄西山一直站到天色全黑。每次來時都不會進去,只是默默地負手站在門口,凝望那院子裏繁茂的梅樹。

不止一次地去想像,倘若她此刻就在院裏,像個知足的小女人在等他這個丈夫回家,聽到他的呼喚后興高采烈地跑出來,給他遞上一杯新泡的上好毛尖……

他的所願只有那麼卑微,她卻忍心讓其統統落空。

第六日,外出尋找她下落的暗衛再一次空手而歸。

他摔碎了書案上所有的杯盤硯盒,衝著跪了一地請求他停止搜索的暗衛一通怒吼,差一點就不管不顧地騎馬飛奔出城,想要親自去尋她!

這狗屁皇帝有什麼用!連最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他還當皇帝做什麼!

他固執蠻橫地扯下一身龍袍,連太後來勸都沒有聽進去半句!

魏喜率領所有大太監,和百官一道,在政陽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一邊磕頭一邊勸:「江山為重!請皇上三思!」

他站在伏跪了一地的臣子面前,迎着刺眼的晨陽,忽然覺得自己那麼無助。

辰靳沉着聲在他耳邊低低勸了一句,「皇上,她再也不欠你什麼了……放她自由吧。」

瞬間,那股憋在胸腔里的氣焰,消散無形。彷彿被徹底掏空了似的,他一下子全身頹然,大病一場。

卧床三日才見好轉。

自由?是啊……她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卻將他從此丟進了名為「林陌染」的終身囚籠里,思而不得見。

佛經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也許林陌染就是他一心求見的謫仙。他以色見她,以音求她,她卻離得更遠。

從此北燕皇帝燕樂晟,只是一具空殼。

從此庭院重重的北燕深宮,只是一座空城。

立夏。

他站在城牆上,遙遙望着江陵城中,百姓們慶祝夏天來臨所燃放的五彩焰火,升騰而起,照亮夜空,灼傷了他的雙眼。

那一夜,他騙所有人說,是為了慶祝柳貴妃回宮,邀請江陵百姓們普天同慶共燃焰火。

其實那一場焰火,他只為她一人而放。

柳琦是被接回來了,送進她原來的柳翠齋。

至今六日,他只去看過一次。木吉記血。

只一眼,看到那張和林陌染相似的容顏,他就止不住的內心抽痛!匆匆走出柳翠齋,再也沒有興緻踏進去一步。

那只是一個活在他過去的死人罷了。林陌染,才是他最想要的現在!

「嘭」!

又一簇火樹銀花被射向了夜空,爆裂出繽紛的火光。剎那間,將江陵點綴成一座不夜城。

他輕輕握緊了手中的荷包,上面針線歪歪扭扭綉着一對鴛鴦,姿態憨厚可愛,實在是惹人喜歡。但是綉工着實太差,好幾處的線頭甚至飛出針腳,顯得毛毛躁躁。仔細看,荷包布面上還染着星星點點的暗紅色液體,像血跡似的。

下人們都不明白,這麼難看的荷包,皇上為何天天帶在身上,不給任何人觸碰?就連夜裏睡覺都要端端正正放在枕邊,平時沒事時,也要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端詳……

只有燕樂晟知道,這是她送給他唯一的禮物。

雖然那日她送給他時,清清冷冷地說了一句:「……乃敢與君絕。」

原來……她竟不是說說就罷了的。

她是真的,與君絕了。

燕樂晟沉沉地嘆了口氣,將荷包仔細收入懷中。

眼神飄向遠處,被焰火映亮的江陵城,以及江陵之外,更為廣闊的萬里江山。

她就在某處,是否也曾抬頭看着這半壁夜空,細細思量着曾如此深刻霸道闖入她人生的某個人……

是否知道,他也在思念着她?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五月,陽光明媚。立夏剛過,早熟的櫻桃已經擺上了檀木桌案。

江陵城西。

一間破舊的小四合院裏,身着茜紅羅裙的少女,貪婪地伸出兩個指頭。拈起盤裏最後一顆櫻桃,紅唇微啟,輕咬,酸甜的汁液噴香四溢。

她滿足地喟嘆一聲,邊用手做扇子狀扇着風,小嘴兒湊近身側那碗冰碟,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因為炎熱,芙蓉似的面上,暈起兩團淡淡的紅雲,連百葉髻上的穿珠步搖也跟着一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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囂張王妃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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