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蘇禧趕忙跟在殷氏後面走了進去。屋內蒸氣繚繞,就見老太爺躺在拔步床上,因着剛剛葯浴針灸過,雙眼緊閉,唇色發白,不曉得是睡著了還是醒着。
溫大夫寫了這幾日的葯膳,讓廚房每日做了,配合著葯浴針灸給老太爺一起食用,另外又叮囑了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殷氏趕忙讓丹露和丹霧收拾出一間客房,請溫大夫過去居住,着着實實地感謝了溫大夫一番。
溫大夫離開后,殷氏留下來照顧老太爺。
蘇禧也在旁邊守着。外頭天色漸漸黑了,暮色四合,晚霞昏昧,直到她的肚子傳來一聲打鼓,她這才想起來除了今早喝了一碗紅棗薏米粥之外,一整天都沒有再進食過。
殷氏知道后,擔心她身子扛不住,把她趕回了花露天香,「你也累了一天了,這兒有娘伺候着就行了。乖,幼幼,娘知道你擔心祖父,但是也要照顧好你自己的身子。」說著,又叮囑聽雁回去后好好照顧蘇禧。
蘇禧回到花露天香后,先洗了澡,再用了晚膳,用過晚膳後院裏已經黑透了。她這才恢復了一點精神,蔫耷耷地躺在妝花大迎枕上,左手搭在一個銀絲軟枕上,讓聽雁給自己用鳳仙花染指甲。
乞巧節這一日,有用鳳仙花染指甲的習俗,說是姑娘家染了指甲,後半年就能交好運氣。
蘇禧是不信的,純粹是覺得染了指甲好看,這才點頭答應的。
聽雁小心翼翼地用鳳仙花汁給蘇禧染好了指甲,道:「姑娘今日早些休息吧?您這些日子一直沒睡好過,這麼下去遲早會把身子累壞的。」
大抵是剛才看望了老太爺的緣故,蘇禧心情不濟,說了一聲好:「我一會兒就睡了,你先下去吧,不必管我了。」
聽雁本想等她睡了再走,但見她態度堅持,只好退了出去。
聽雁沒走多久,蘇禧才想起來今日出門的時候,她把書房的書拿到外面曬了,這會兒還沒有搬回來呢。乞巧節又有曬書的習俗,正好她書房的書許久沒曬過了,今兒一早便叫了幾個丫鬟一起把書搬到了院子裏,回來之後卻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夜晚更深露重,書放在外頭一夜肯定會受潮的。
蘇禧有點後悔那麼早把聽雁攆回去了,下人房又距離這裏太遠,她不想再跑一趟。門口守夜的丫鬟去廚房燒熱水了,好在書不多,她自己多搬幾趟就能搬完。
蘇禧趿上繡鞋,挑着燈籠走到院子裏,把燈籠放到一旁,正準備搬書的時候,瞥見跟前的柏樹下立着一道身影。她嚇得後退兩步,見到衛沨從樹影下走出來時,拍着胸脯責怪道:「庭舟表哥怎麼總這麼一驚一乍的。」
衛沨換了身衣服,瞧着比白日更精神一些。他看了一眼長凳上的書,道:「怎麼是你一個人搬書?丫鬟呢?」
蘇禧道:「我懶得叫她們了,反正也不多,我自己能搬完的。」
院中光線昏昧,衛沨見她神情懨懨,這才來得及認真打量她。不過半個多月,小丫頭就瘦了一圈,本來就小的臉蛋看着更小了,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愈發大,加上她今晚穿得又薄,在夜風中有種楚楚動人的可憐。
衛沨接過她手上的書,一手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不滿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蘇禧往後躲閃,捧着臉頰不許他亂捏。
「日後不許再不吃東西了,把這陣子掉的肉都養回來。」衛沨道。
蘇禧嘟着嘴咕噥:「……庭舟表哥管得真多。」
衛沨當沒聽見她的話,舉步往前,問道:「書房在哪?」
蘇禧提着燈籠跟上去,「你要幫我搬書嗎?」
衛沨頷首。
蘇禧認真想了想,竟然一點也不客氣:「那你搬快點吧。不然等我的丫鬟回來,就該發現你了。」
衛沨聽罷,唇邊彎起若有似無的笑,看了蘇禧一眼。她倒是越來越不客氣了,使喚他使喚得得心應手。
蘇禧見他不動,眨巴眨巴眼睛,催促道:「你怎麼不走了?書房還沒有到呢。」
衛沨微微俯身,毫無預兆地啄了一下她的唇瓣,這才直起身道:「走吧。」
直到衛沨走出了幾步,蘇禧才回過神來,摸了摸嘴唇,在心裏道了一句「登徒子」,這才抬腳跟上去。
蘇禧今日晒的書不多,加上衛沨一次搬得多,只搬了四五趟就搬完了。
饒是如此,還是見他出了汗。
蘇禧站在廊下,取出帕子,丈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把帕子塞給他,道:「你自己擦擦汗吧。」
正好守夜的丫鬟攏春從廚房回來了,蘇禧趕忙把衛沨往外推:「攏春回來了,你快走。」
衛沨紋絲不動。
攏春從廊廡那頭走來,很快就走到了跟前,好奇道:「姑娘,您在跟誰說話?」
蘇禧擋在門口,面不改色道:「我以為你在外頭,就叫了你幾聲。」說完之後,反問道:「不是叫你燒個水嗎,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攏春心裏一虛,毫不懷疑蘇禧的話,慚愧道:「奴婢,奴婢不小心睡著了……」
蘇禧沒有怪她,只道自己先睡了。
攏春頷首,「姑娘還喝水嗎?」
蘇禧搖搖頭,「不喝了,你在外頭守着吧,若是瞌睡了就眯一會兒。近來京城太平,想必不會有什麼事的。」
攏春感激地應了聲是。
蘇禧闔上門后,回身見衛沨鎮定自若地坐在她的紫檀鏤雕花紋美人榻上,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他,自己至於總這麼撒謊嗎?她鼓了鼓腮幫子,不理衛沨,自己走到拔步床邊放下幔帳,準備睡覺了。
衛沨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問道:「幼幼,我幫你搬書,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
蘇禧回身,看着他道:「那你想讓我怎麼謝你?」
衛沨默了一默,慢悠悠道:「我白天跟你說過。」
蘇禧偏頭想了想,白天衛沨說的話太多了,她怎麼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蘇禧苦思冥想,就見衛沨的烏瞳越來越深。
過了許久,她才恍然大悟,難不成他是指不要再跟呂江淮私下見面?可是即便他不說,她也不會再做出這種事了,今日是迫不得已,難道他以為她常常私下跟別的男子見面么?
他以為別人都跟他一樣呢?
想到這裏,蘇禧就生氣衛沨總是不顧自己意願亂闖閨房。「庭舟表哥總管着我,為何不先管好你自己?你再不走,要是被攏春發現了,你可有替我着想過么?」
小姑娘氣呼呼的,擰着漂亮的眉頭,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衛沨已經從李鴻口中得知了蘇家這幾日發生的事,也了解了蘇老太爺的病情,這才曉得他的小姑娘這幾日吃了多少苦。難怪今日看見她時,就覺得她更瘦弱了,穿着薄薄的夏衫,身子纖細,輕輕一碰就能碎了似的。
衛沨從宮裏出來后,讓人打探了一下戶部侍郎那位妾室的住處。
當天晚上,那名妾室流產的消息就傳到了二老爺蘇揚的耳中。
就在剛才,蘇揚顧不得許多,趕緊匆匆忙忙地從祠堂里衝出來,趕往外室那裏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以後,少不得又是一陣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