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蘇禧正在端詳面前的一簇梨花,聞言回頭,玉嫩的雙頰堪比梨花。她笑道:「好啊。」
逛完園子後,蘇禧幾人便回了前廳。
今日譚氏去了明覺寺上香,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由殷氏待客。
殷氏坐在主位上,下方的紫檀玫瑰椅中坐着兩位婦人,其中穿煙里火夾紗襖的婦人見着蘇禧,親切地笑道:「幼幼,過來讓我瞧瞧,一個月不見,似是長高了不少。」
蘇禧走到婦人跟前,乖乖順順地叫道:「唐夫人。」
這位正是唐晚的母親,兩淮鹽運使夫人田氏。
另一個穿絛紫滾邊對襟褂子,頭戴銀點藍如意步搖簪的婦人放下手裏的茶盅,也跟着笑道:「禧姐兒生得越發標緻了,這眉眼、這鼻子,同殷姊姊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大後定是珠圓玉潤、有福氣的。」說話的這位是傅儀的母親梅氏。
梅氏只比殷氏小半個月,這麽些年卻一直堅持稱殷氏為「姊姊」。她是殷氏母親的娘家侄女兒,因梅家家道中落,殷氏的母親瞧梅氏可憐,便將她接到了殷府居住。
殷氏的父親既然能成為內閣首輔,必是滿腹經綸、才華橫縱,是以教出來的女兒自然差不到哪兒去。殷氏自幼跟着父親熟讀四書五經,是上京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容貌又美艷,當時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對她仰慕傾心。
梅氏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便是寄人籬下,也沒埋沒她那一身的傲骨,雖自幼跟殷氏一塊兒長大,但暗中一直與殷氏較着勁兒。論家境,她不如殷氏;論相貌,她也比不上殷氏,唯一能比的只有才華,可惜饒是如此,梅氏還是稍遜殷氏一籌。
梅氏被殷氏壓了這麽多年,如今生了個女兒總算有一樣是能勝過殷氏的,叫她如何不揚眉吐氣。殷氏再美再有才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她的女兒更優秀!
她嘆息道:「哪像我們儀姐兒整日只知道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日沒夜地看書,有時連飯菜都顧不得吃,倒把自己的身子給餓瘦了。你看,這身上哪兒有幾兩肉,偏我怎麽說她都不聽,真教人操心。」話里話外都在炫耀自己的閨女。
傅儀站在她身旁,阻止道:「娘……」
梅氏不停,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依我說,書何時讀都可以,可你萬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唐夫人聽了梅氏的話,卻默不作聲,只心嘆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便是當了慶國公世子夫人,眼界也不見寬闊多少。
殷氏更是不為所動,垂眸撥了撥墨彩茶盅里的浮葉,淺笑道:「可不是麽,還是身子康健最要緊,我還記得當初梅妹妹為了背書,生生把自己累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時日,最後是父親延請名醫才將你給救回來的。」
梅氏的臉色立即變了變,她當然記得這回事,彼時殷閣老給兩人佈置了課業,讓她們三日之內背誦《中庸》。殷氏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天之內便背誦得七七八八了,而她卻辛苦一些,需要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勉強背完。
三日之後,梅氏不出意料地病倒了,如今殷氏提起,無疑是往梅氏活蹦亂跳的心口扎了一針,一直到慶國公府的人告辭離去,梅氏的臉色都沒緩過來。
蘇禧站在殷氏身旁,目送梅氏和傅儀坐上馬車,正準備往回走,便見傅少昀策馬朝她這邊走了兩步。
傅少昀騎上馬背,越發顯得身姿挺拔。他朝蘇禧微微一笑,「禧妹妹,今日的烤麻雀很美味,多謝你的招待。」
這會兒因着殷氏在場,他倒是看着挺正經的。
蘇禧只道:「少昀表哥不必客氣。」
傅少昀沒再說什麽,笑了笑,打馬追上前頭慶國公府的馬車。
殷氏送走慶國公府和唐府的人,回到秋堂居,換下先前面客的衣裳,穿上一身淡紫色蘇綉蓮花紋褙子,卸了滿頭珠翠,讓大丫鬟丹霧挽了一個墮馬髻,便斜倚在引枕上閉目休息。
蘇振從外頭回來時,見自家娘子正睡着,便沒出聲打擾,自己去裏間換了衣裳,出來時手裏拿着一條織金鴛鴦紋的毯子,輕手輕腳地給殷氏蓋上毯子,還沒收手,榻上的殷氏便睜開了眼。
蘇振笑道:「把你吵醒了。」
殷氏從榻上坐起,其實她原本就沒睡着,蘇振一回來她就聽到腳步聲了。「今日慶國公府的人來府上了。」
他回來時已經聽丫頭說了,知道殷氏在指什麽,也曉得她因何心情不豫,遂問:「可是梅氏跟你說了什麽?」
她面無表情地道:「倒沒說什麽,無非是誇讚儀姐兒。」梅氏把這女兒當成寶貝,逢人便要說上一兩句,並非什麽稀罕事。
梅氏當初嫁給慶國公世子傅舉時,不是明媒正娶,而是梅氏先與傅舉私通,他才將她迎入府中。彼時慶國公和慶國公夫人都不同意梅氏進門,傅舉卻被梅氏迷了心竅,非她不娶,與兩老抗爭了許久,將兩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後才以正妻之禮迎入慶國公府。
這些年過去,若非看在梅氏生的兩個孩子還不錯的分上,慶國公和慶國公夫人是萬萬不會對梅氏有好臉色的。
此事只有極少數人知曉,而殷氏正是那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畢竟當初梅氏住在殷府,凡事都瞞不過去。
殷氏道:「我瞧少昀是個不錯的,相貌堂堂,進退有禮,又對幼幼頗為上心,倒是不錯的良婿人選。」說罷,她可惜地搖了搖頭,「只是有梅氏那樣的母親,幼幼若真嫁入慶國公府,日子恐怕並不好過。」
女兒十歲了,大燕的姑娘十二、三歲便可以議親,是以殷氏考慮這些雖然有些早,但也不離譜。
蘇振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細細摩挲,寬慰道:「幼幼還小,何必急着考慮這些,我倒想多留她幾年,到十八歲上頭再讓她嫁出去也不遲。」正說著,他忽然想起什麽,沉沉一笑,「當初岳父大人是否也這麽想?女兒越留越顯得珍貴,險些將婚期定在你雙十那年,可把我急壞了。」
她瞪他一眼,把手抽出,「那是因咱們兩家的婚事都定了,同這哪一樣!」
殷氏眉目精緻,天生一雙桃花眼,美得有些張揚,尤其此時含嗔帶斥的一眼,更是風情萬種,儀態萬方,三十多歲的女人容貌仍舊停留在二十幾歲,難怪蘇振這麽些年心裏、眼裏都只有她一個,從未多看過旁人一眼。
彼時殷氏同蘇振訂親後,委實讓一眾世家公子傷心加惋惜,傷心的是才女名花有主了,惋惜的是她要嫁的人竟是個武夫。花容月貌的殷氏和高大魁梧的蘇振站在一塊兒,委實不怎麽登對,時人都以為這門婚事糟蹋了她,可事實上,過日子嘛,箇中滋味只有殷氏自己心裏清楚。
蘇振看似粗糙,然而待她一心一意,這麽些年不僅對她呵護備至,更從未讓她受過一丁點委屈,糙是糙了點,但格外有男子漢氣魄不是麽?
蘇振瞧着自家娘子的玉潤雙頰,忍不住低頭親了她一口,啞着嗓子道:「反正你考慮這些過早了,有這功夫,倒不如做些別的事……」說著,寬厚又溫熱的手掌便放到她腰上。
殷氏美目一圓,聲音漸漸低下去,「你這……」青天白日的!
【第三章兩人間的小誤會】
過了兩日,唐晚過來接蘇禧出門。
因蘇禧提前跟殷氏打好了招呼,是以殷氏並未加以阻攔,只是仍舊有些不放心,便給蘇禧另外安排了兩個婆子、兩個丫鬟和四名僕從。
蘇禧坐上唐府的黑漆雙駕馬車,問唐晚,「唐姊姊,咱們先去哪兒?」
唐晚今日着一身蜜合色蜂蝶趕花紋短襖,下配一條石榴裙,很是活潑俏麗。她道:「東大街多是書畫鋪子,咱們先去那兒看看,我想給二哥買一套筆。」
馬車駛出平安巷往東大街的方向而去,約莫過了兩刻鐘,馬車抵達東大街,唐晚和蘇禧戴上帷帽走下馬車,進入一間間書畫鋪子看了起來。
唐晚目光挑剔,只想尋王壽山先生制的翠毫筆,可王壽山先生五年前就去了,目前他流傳在世的筆少之又少,更別提是一套翠毫筆了,所以唐晚和蘇禧走了一個時辰,幾乎逛完了東大街所有書畫鋪子,仍舊沒找到合適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