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蘇祉見她一本正經,雖然覺得她小題大做,這點小傷跟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但不想讓她擔心,還是依言點了點頭道:「好。」說罷轉頭對呂江淮道:「江淮也不必太自責。」
比武本就如此,有勝有負,見點血算不得什麼。
呂江淮知道這點傷對於蘇祉來說不算什麼,可是他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蘇禧的態度。一想起方才蘇禧動怒責怪的眼神,他便覺得心情沉悶,強打起精神道:「蘇二哥好好養傷,改日我再來看你。」
從蘇祉屋裏出來,蘇禧走在前頭,呂江淮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蘇禧頭也不回,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呂江淮出聲道:「九姑娘。」
蘇禧這才停住腳步,回身看去,就見呂江淮站在幾步之外,紋絲不動地瞧着自己。她抿着唇,又大又亮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沒什麼好氣道:「呂公子有事么?」
呃。其實沒什麼事,呂江淮也不知方才為何脫口就叫住了她,興許是想為自己解釋,可一對上她的視線,他便不太會說話了。他頓了頓道:「錯傷了蘇二哥,我向你賠罪,希望九姑娘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蘇禧小扇子一般的長睫毛扇了扇,繼續看着呂江淮,沒說話。
呂江淮以為她不原諒自己,一時有些慌亂,上前一步道:「九姑娘若是氣不過,可以往我身上也劃一道傷口,我絕對不會反抗。」
一邊說一邊取下自己腰上的佩劍,手握着劍柄遞到蘇禧面前,劍柄對着蘇禧,劍尖對着他自己。
呂江淮本就生得高大俊挺,一看便是常年習武的武夫,此刻站在蘇禧跟前兒,輕輕鬆鬆就把嬌嬌小小的蘇禧全部罩住了,陽光從後面照來,地板上只留下他一個人的影子。他有些緊張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拿捏不准她會是什麼反應,若是能讓她消氣兒,那他就是被刺一劍也心甘情願。怕的就是他都這麼說了,她還不肯原諒他,那他就什麼法子也沒有了。
蘇禧看了呂江淮一會兒,抬起手握住他的劍柄,仰頭道:「你為什麼怕我生氣?」
他們兩個今日才第二次見面,便是自己生氣了,他也不用這麼巴巴地緊張吧?
呂江淮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乾咳一聲,道:「九姑娘是蘇二哥的妹妹,此事本來就是我不對,況且上回馬場又害得你受驚了……」
「罷了。」蘇禧見他說話沒頭沒腦的,聽也聽不出重點,出聲打斷了他,把劍重新遞迴他手裏,唇角一彎,眼裏不再充斥着怒意,好說話地道:「大夫也說了傷得不深,二哥體魄強壯,應當過幾日就能好了,這件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呂江淮毫不掩飾面上的喜色,方才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一下子云破日出。他笑道:「多謝九姑娘寬宏大量。」
兩日後呂江淮再次登門拜訪將軍府,帶了藥材來看望蘇祉。
蘇禧正在花露天香觀看綉春居送來的衣裳,這些年她偶爾會給綉春居畫一兩個衣裳的款式,每一件都能成為時興的熱款。
岑氏將蘇禧奉若知己,對她也很大方,每回綉春居新出什麼款式的衣裳,必定先送一套給她。
這兩年多下來,蘇禧的衣櫥都添了三四個了,佔了房間許多地方。後來她想了個法子,讓人單獨辟出一間房專門放衣裳,如此便能省下來許多地方。
今年綉春居的春衫統共只做了十件,岑氏送了蘇禧四件,都是根據蘇禧的尺寸量身做的。綉春居的衣裳自然是沒話說,只不過前幾日殷氏讓府里綉娘做的幾套新衣服還沒穿完,蘇禧便讓聽雁先放進了衣櫥里。
蘇禧換上一條月白合天藍縐紗小袖衫,讓聽鸝挽了一個雙鬟髻,頭上戴一支水晶碧玉簪,既簡單素凈,又顯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嬌俏。
收拾完畢后,蘇禧便領着聽鸝和聽鷺出門了,今日是她去青水山學琴的日子。
剛走出二門,遇見二哥蘇祉送呂江淮出門,蘇禧停下腳步,朝兩人道:「二哥,呂公子。」
蘇祉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明日就能摘下紗布了。
呂江淮見着蘇禧腳步一頓,低聲道:「九姑娘。」眼睛落在蘇禧身上,有一瞬間的痴愣,很快回過神來此舉不妥,又慌張地移開了。
蘇禧見蘇祉神色凝重,眉心深蹙,忍不住問:「二哥,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蘇祉看着她道:「幼幼,你要去哪?」
蘇禧含笑答道:「自然是去青水山找谷先生學琴,二哥怎麼了,忽然問這個?」
蘇祉如實道:「我聽江淮說京城近日流入了一批難民,就住在青水山下,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
蘇禧不知事態的嚴重性,笑道:「這有什麼,若是遇到那些難民,我讓聽鷺、聽鸝給他們些銀錢就是了。若是再不行,就多帶幾個家丁,總不會出什麼大事的。」她見蘇祉仍舊眉頭不展,補充道:「二哥別擔心,我會盡量避開他們,不會叫自己有事的。」
蘇禧養在深閨,不清楚這些事情,可蘇祉知道,人一旦餓得狠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這些難民是從西南流入京城的,大約有數百人,朝廷正在想法子安頓他們,只不過他們人數太多,一時難以想出個萬全之策,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
蘇祉思忖片刻,決定道:「罷了,還是我送你過去更妥善一些。」說著就讓人備馬。
蘇禧忙攔住他:「二哥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麼能騎馬?若是傷口裂了怎麼辦?」
「不礙事。」蘇祉堅持。便是傷口裂了也不能讓他的妹妹有事。
這廂一個堅持送,一個不讓送,呂江淮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提議道:「不如在下去送九姑娘?蘇二哥是因我而受的傷,我將九姑娘安全送到青水山,也算是向蘇二哥賠罪了。」
這倒不失為一個萬全之策。呂江淮此人武功高強,又恪守禮數,是個信得過的人。
蘇祉斟酌了一番,沒有推脫,「那就有勞江淮了。」
蘇禧也不好一推再推,何況谷先生上課的時辰就快到了,若是她遲到了一會,谷先生的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她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出發前蘇祉又多安排了幾個家丁跟着。
蘇禧坐上黑漆朱輪馬車,聽鸝掀開綉金暗紋帘子對外頭的呂江淮道:「呂公子,可以出發了。」
呂江淮騎着高頭駿馬,聞言收回看向馬車的目光,喊了一聲「駕」,往青水山而去。
雖說前方有難民,但呂江淮的心情卻無比愉悅,佳人就在馬車裏。他護着她,這一刻他彷彿能為她遮風擋雨,又是難得獨處的機會,他只希望這條路更長一些,再長一些,倘若沒有盡頭就更好了。
只不過再長的路還是會走完的。
他們運氣不錯,這一路都沒遇上什麼難民,安全地抵達了青水山山頂。蘇禧掀開帘子踩着腳蹬從馬車上下來,朝呂江淮道:「多謝呂公子護送,我已經到了,呂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
呂江淮看着蘇禧,本來想說他在這兒等她學完琴再送她回去,來的時候沒事,誰知道回去會不會有事呢。可是冷靜一想,他跟她非親非故,送她過來已經夠了,若是再等她回去,豈不讓人多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