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慶安侯府二公子吳道面懷笑意,搓了搓手往屋裏走去。來之前便聽說屋裏是個美人兒,他是來者不拒的,若是能有些姿色就更好了。吳道掀開床上的彩綉幔帳,拖長了聲音慢悠悠道:「小美人,讓吳某來好好伺候你……」
幔帳內空無一人。
吳道動作一頓,聲音戛然而止。他放下幔帳往四周看了看,屋子裏空無一人,方才正是因為沒見着人,他才下意識以為人在床上的。吳道不死心地又找了找,站在四扇屏風跟前喃喃:「不是說人在屋裏么?莫非蘇祰這小子騙我不成……」
吳道在屏風外站了許久。蘇禧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被吳道發現了自己,別說想到吳道會用他的手碰自己,便是他站在自己跟前兒,蘇禧都覺得一陣噁心。
偏偏此時身後的衛沨動了動,發出一道低低沉沉的聲音。因兩人貼得很近,那聲音彷彿就在蘇禧的耳邊,嚇得她一個激靈,趕忙轉過身伸出手捂住衛沨的嘴,杏眼睜得圓圓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氣又急地瞪着他,那意思,誰叫你出聲了?
柔若無骨的小手貼上來,衛沨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小丫頭,烏瞳沉着,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拿下她的手,沒有鬆開,帶着她走出四扇屏風后。蘇禧不明所以,直到看見外頭躺着的人時,才明白衛沨為何能如此冷靜。
吳道不知何時被衛沨的侍從李鴻打昏了,眼下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蘇禧沒有上前,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扭頭問衛沨:「庭舟表哥怎麼知道的?」
衛沨出現得太巧合了,好像他早就知曉了一切似的,專程在這兒等着她。蘇禧早就想問了,只不過剛才那種時候,實在不適合問這種問題,這才忍到了現在。
衛沨唇瓣略略一彎,想必是覺着她還不算傻。他道:「你有一個好姐姐。」
原本衛沨是來這兒用膳的,卻見到慶安侯府的二公子和一個丫鬟在鬼鬼祟祟。多虧了衛沨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認出那丫鬟是蘇四姑娘身邊的人,多留了一個心眼,讓李鴻去打探他們兩人談論了些什麼。結果自然是大大出乎了衛世子的意外,一個庶出的姐姐竟然想用這種方法敗壞妹妹的清白,看來這蘇府,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光風霽月。
蘇禧聽衛沨說完了事情因果,粉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小臉繃著,一聲不吭。
衛沨瞧着她這模樣,小小的個頭,嫩生生的臉蛋,分明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那吳二怎麼下得去手?衛沨若有所思道:「禧表妹打算怎麼做?」
蘇禧思索片刻道:「我會將此事告訴娘和祖母的。」讓娘和祖母處置二房的人,她是不會插手的。原以為蘇凌蓉對她的討厭只屬於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鬧,未料是她小瞧了蘇凌蓉,讓一個臭名昭着的男子壞了自己的清白,便是自己變得再好,這一輩子也都翻不了身了。
蘇禧又問出一個疑惑:「聽雁與聽鶴在哪?」
衛沨道:「我讓李鴻將她們請去了對面房間。」
蘇禧低着頭,好半響才認真地說:「多謝庭舟表哥……」她是真心誠意地感謝,可是略一抬眸,卻看見自己的手被握在衛沨的手裏,衛沨的手掌寬大修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輕而易舉就被完全包住了。蘇禧一愣,飛快地把手一抽,臉色有些不自在道:「……我回去了。」
手中沒了那抹嬌嫩柔軟,衛沨面色如常,絲毫沒有蘇禧的慌慌亂亂,道:「我讓李鴻送你回去。」
蘇禧搖頭說不用,「聽雁與聽鶴會護我回去的,今天的事情麻煩庭舟表哥了。」說著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慶安侯府二公子,皺了皺眉頭,很快又移開視線,沒說什麼。
「幼幼。」衛沨的嗓音沉緩,帶了一點點笑意。
幼幼是蘇禧的小名,爹娘和兩個哥哥都這麼叫她,唐晚、郁寶彤和傅少昀也叫過,可是不知為何從衛沨口中說出這兩個字,有一種跟別人不一樣的感覺。像清風拂過乾燥的砂礫,沒來由地讓人有些無措。蘇禧自認跟衛沨還沒熟到這地步,可是衛沨叫她「幼幼」,她也不能說出半個不字,只垂着兩手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庭舟表哥還有什麼事?」
衛沨道:「頭髮亂了,一會兒讓你的丫鬟再好好替你梳一次。」
想必是剛才躲在屏風後面弄亂的。蘇禧紅着臉點了點頭,匆匆跟衛沨道了別,領着聽雁、聽鶴往蘇府回去。
剛過二門,恰見蘇凌蓉迎面而來。
蘇禧頓住腳步,不動聲色地看着蘇凌蓉,等她走到自己跟前。
蘇凌蓉原本要去上房向老太太請安,見到蘇禧時愣了愣,沒想到她這麼早回來了,再看她鬢髮整齊,衣裳乾淨,沒有一絲一毫的凌亂,便猜到那吳二可能沒有得手。
運氣真好。蘇凌蓉臉色沉了沉,走到蘇禧跟前時卻揚起笑意,道:「九妹妹,聽彩扇說你去翡翠樓尋我了。可真是不巧,我那會兒感覺身子好多了,便自己回來了。九妹妹找不到我,沒遇見什麼事兒吧?倒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蘇禧語氣淡淡的:「四姐姐不是在蘆雪閣嗎?」
「蘆雪閣?」蘇凌蓉面露疑惑,朝一旁的彩扇看去,「我分明是在暮雲閣,你這蠢丫頭是怎麼跟九妹妹說的?」
彩扇的頭幾乎埋到胸前,不敢看蘇禧的眼睛,戰戰兢兢道:「奴婢……奴婢記錯了。」
蘇凌蓉啐了她兩句,又對蘇禧道:「既然記錯了,只要九妹妹沒出什麼事兒,那就行了,九妹妹別跟這蠢丫頭一般見識。」一邊說一邊看着蘇禧的臉,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究竟有沒有出事。
蘇禧極不喜歡蘇凌蓉打量自己的眼光,移開了視線,話中有話道:「怎麼會,四姐姐管教下人有方,我應該向你學習才是。」
蘇凌蓉臉色微微一變,聽出了蘇禧的弦外之音。
蘇禧不想與她多說,錯身而過去了大房秋堂居。
殷氏正坐在暖塌上翻看前朝詩集,見蘇禧過來,放下書冊道:「今兒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可是路上有事耽誤了?小臉怎麼這麼白……」往常蘇禧從青水山回來,都是直接來秋堂居用晚膳的,一般太陽未落山她就回來了,今日日暮低垂了,才見她回來。
蘇禧上了暖塌,聲音囔囔的:「娘……」
殷氏一下慌了,伸手拭去她腮邊的眼淚,柔聲哄道:「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跟娘說說,娘替你做主。」邊說邊心疼地輕輕拍打蘇禧的後背。
蘇禧一遇見殷氏的懷抱,忍了一路的淚水便忍不住往外滾。從看到慶安侯府二公子開始,她便一直提心弔膽的,心裏既恐懼又委屈,更多的是憤怒,她自認沒做過什麼對不起蘇凌蓉的事,可蘇凌蓉一心要害她,若是真叫那種人碰了自己,蘇禧寧願現在就一頭撞死。
蘇禧越哭越傷心,倒把殷氏哭得手足無措,拿眼睛看向兩旁的聽雁、聽鶴,詢問怎麼回事。
聽雁與聽鶴不好說,便低着頭假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