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蘇祒是總督府大房長子,今年十八,同蘇禧的二哥蘇祉一般大。蘇祒走近后,見蘇禧立在幾步之外,微露驚訝,「禧妹妹也在?」
蘇禧怕蘇祒誤會,舉了舉懷裏的胖貓咪,解釋道:「我是來找八姐姐的貓的,大堂哥。」
說起這個,她想起蘇祒剛才那句話。倘若衛沨真的在這裏站了很久,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她辛辛苦苦夠糖雪球的模樣,他竟眼睜睜地看着她蹦上蹦下,袖手旁觀?
若真如此,蘇禧默默地想,此人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不近人情。
蘇祒瞭然,旋即笑道:「既是如此,想必你與庭舟也見過面了。」說著介紹道:「庭舟是齊王府世子,生母齊王妃與我的母親是親姐妹,說來你還該稱呼庭舟一聲表哥。」
衛沨的生母,齊王妃薛氏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齊王妃袁氏是由側妃扶正的。因此,這聲表哥,還真是一表三千里。心裏這麼想,但蘇禧臉上很乖道:「庭舟表哥。」
這一點蘇禧從小跟殷氏學得很好,無論面對什麼場合,無論是多不待見的人,她都能端出極好的儀態,於人前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當然,如果沒有小時候那樁翠玉豆糕的事件就更好了。
衛沨看着她,少頃慢條斯理地應道:「禧表妹。」
蘇禧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雖然很真誠,笑容恰到好處,但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卻騙不了人。她眼裏掠過一抹不情願,快得很,旋即烏黑明亮的杏眼一彎,濃長的睫毛似蝶翼般眨了一下,那抹不情願便消失不見。大抵是方才夠貓的緣故,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她的五官本就精緻,一顰一笑皆能入畫,眼下撲閃着大眼睛看人時,比懷裏的貓兒還要可愛。
蘇祒似是忽然想起什麼,道:「方才我與庭舟出來時遇見了教畫的邱夫子,邱夫子誇讚你的畫工大有進益。邱夫子素來嚴厲,倒是許久沒見他這般夸人了,倒是讓我愈發好奇九妹妹究竟畫了什麼。」
蘇禧哪想到教畫夫子居然會向蘇祒誇讚自己,而且還被衛沨聽見了。蘇禧清楚自己的畫是什麼水平,擱在她們姐妹之間還略可賞玩,若是放在大才子衛沨面前,那就純屬班門弄斧了。
蘇禧道:「只是一幅雙魚戲水圖,邱夫子謬讚了,四姐姐畫的畫才叫好呢。」
這話蘇祒很認可,茵姐兒的畫向來是最惟妙惟肖的,不過他也沒看低蘇禧就是了。「若非庭舟最擅長畫山水圖,不適合你們姑娘家,否則你倒是可以向庭舟討教一二。」
衛沨畫的《高山流水圖》蘇禧是見過的,從齊州流傳到上京,足以見得有多少人追捧。確實是畫得不錯,行雲流水之間,大氣磅礴之意,一幅畫便將一種閑適、愜意的人生態度悉數展露於紙上。
蘇禧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衛沨,見衛沨臉色淡淡的,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不過像衛沨這種清冷又難以接近的人,應該很不喜歡別人給他添麻煩吧?蘇禧識趣地道:「不必了,多謝大堂哥和庭舟表哥的好意,邱夫子的畫工也十分了得,我跟着他便能學到很多東西。」
恰好此時聽雁和聽鶴尋到這裏來,蘇禧跟兩人道了別,便抱着糖雪球離開了。
聽雁和聽鶴瞧見遠遠站着兩位公子,不由擔心道:「姑娘,你跟誰在一塊兒……」
蘇禧坦然道:「我剛才找糖雪球找到這兒,跟大堂哥說了兩句話,你們怎麼才來?」
輕輕鬆鬆一句話,連提都沒提衛沨,便將問題拋給了聽雁二人。
聽雁、聽鶴果然認錯道:「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走錯路了,姑娘沒什麼事吧?」
蘇禧說沒事,舉步往亭子裏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怎麼又想起衛沨。
蘇禧不僅知道今上為何忽然傳召齊王回京,還知道用不了幾年,這天下便要易主。今上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個皇子衛泓,可惜衛泓生來耳聾口啞,難登大位。這皇位總不能傳給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人坐,於是言官們開始想法子,要麼皇帝趕緊生一個皇子,要麼從藩王子嗣之中選一個有才能的立儲。關於前者,今上都四十好幾,將近五十的人了,再生一個委實困難。再者今上身體日益虧空,條件上也不允許,如此一來,能考慮的便只有后一個。
昭元帝如今在世的兄弟只有兩人,一個是齊王衛連坤,一個是豫王衛遠征。
齊王有三個嫡子,豫王有兩個,儲君之位日後便在這五人之中選擇。
昭元帝不欲讓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觀察此五人一段時間,再做定奪,是以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也許連齊王和豫王本身都不知情。
此次藩王回京,大部分人之所以只關注齊王,忽略了豫王,完全是因為衛世子的光芒太盛罷了。
最後立儲的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許多人意料之外。
不是朝臣力捧的豫王世子衛淵,而是經文緯武的齊王世子衛沨。
這日蘇禧趴在紫檀藤面美人塌上,骨溜溜的大眼睛亂轉,挺翹的鼻尖兒滲出薄薄一層汗珠,那張嬌嫩玉潤的臉蛋寫滿了焦慮,摳着美人榻邊沿的小手也微微顫抖着,幾乎每隔一瞬便要詢問聽雁一次:「到了嗎?到時間了嗎?」
聽雁扭頭看一眼束腰琺琅面心方凳上的小香爐,上頭的香支才剛剛燒到一半。聽雁苦口婆心道:「還早着呢,姑娘,既然這般辛苦,你又何必要為難自己呢?」她在一旁瞧着都累極了。
蘇禧的上半身俯卧在美人榻上,從腰臀往下的半個身子卻是懸在半空中,兩條腿兒綳得直直的,漸漸往上抬至半空再慢慢放下,一來一回全靠腰、臀、腿的力量支撐。這養身塑體的法子不必想也知道是葉嬤嬤教的,聽說這麼做不僅能拉伸雙腿的長度,還能練出纖細的小蠻腰和翹臀。也不知道那葉嬤嬤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聽雁覺着這結果好是好,可過程也忒辛苦了,要是她,她可堅持不下來。
蘇禧深深呼吸一口氣,調整狀態后咬咬牙繼續堅持着,她不答反道:「聽雁姐姐,你給我說說笑話吧。」好歹還能分散分散注意力。
聽雁知道蘇禧是聽不進去她的勸的,可是叫她說笑話,她哪會什麼笑話呢?聽雁只好搜腸刮肚地回憶自己聽過的趣事,終於想到一個:「姑娘,奴婢老家有一個秀才姓吳,奴婢當時才六歲,聽說這個吳秀才帶着書童上京趕考,中途帽子掉了。書童便道:‘公子,帽子落地了。’因落地與落第諧音,吳秀才便趕緊提醒道:‘不許說落地,要說及地。’誰知道那書童把帽子撿起來后,牢牢地拴在吳秀才的頭上,然後說……」說到這兒,聽雁自個兒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來。
蘇禧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說什麼呀?」
聽雁笑夠了,接着道:「書童說:好了,這次再也不會及地了。」
蘇禧「撲哧」笑出聲來,肚子原本就綳得緊緊的,這麼一笑,險些笑抽筋兒了。也正因為如此消減了許多酸疼疲憊,一炷香后,蘇禧慢慢將腿放下來,整個人軟綿綿地倚倒在銀紅色大迎枕上,讓聽雁跟聽鶴替她捶腿。蘇禧不敢多歇,沒坐多久,待雙腿緩過一點勁兒后,便坐起來繞着屋子慢吞吞地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