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衛沨揉了揉她蔫耷耷的小腦袋,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你若是不喜歡,日後便不讓雪竹縫補衣服了。晉王府有專門的綉娘,或是幼幼願意親手替我縫補衣裳,我自然榮幸至極。」
蘇禧掀眸看他,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想說的話。
在衛沨眼裏,這件事就跟一件衣服一樣,不值一提。可是對她來說卻不僅僅如此。她想要的不是從此不讓雪竹給衛沨縫補衣服那麼簡單,她想讓雪竹離開晉王府……離開衛沨身邊。
可是這怎麼開口?雪竹在他身邊伺候了十來年,自己忽然開口說要攆走雪竹,豈不是太無理取鬧了嗎?這樣只會引起他的反感吧。
蘇禧柳眉微蹙,一陣沉默,小腦袋瓜里一會兒便想了許多東西。她推開衛沨,意興闌珊地往外走道:「聽雁方才說葯煎好了,我去外面喝葯。」她的風寒雖好了,但是周大夫說還要再接着喝一天葯。
這姑娘素來是最怕喝葯的,每回喝葯便像要她的命似的,今兒竟然破天荒地主動喝葯了,委實稀奇。
衛沨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今日一整天她都不大對勁。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這件雨過天青色柿蒂紋錦袍。就見別的地方與往常無異,唯有袖口那裏,是剛剛縫補過的模樣。雪竹的綉活精湛,往常他什麼東西破損了,都是交給雪竹縫補的。
衛沨目光定住,落在袖口那片綉金暗紋的竹葉上,竹葉旁邊,有一片不慎起眼的雪花。他目沉如水,古井無波,盯着那兩樣東西看了片刻,旋即放下了錦袍,往外走去。
次日蘇禧醒得晚,她起床時,衛沨已經不在身邊了。
她洗漱完畢,坐在圓桌後面用早膳。環顧一圈,沒有看見雪竹的身影。
這頭,書房。
雪竹穿一襲雪青色纏枝蓮花紋襦裙,微垂着頭,站在紫檀翹頭案對面道:「雪竹一心服侍世子爺,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繼續留在世子爺身邊。雪竹這條命都是世子爺救的,倘若夫人容不下雪竹……雪竹日後少出現在夫人面前就是。奴婢服侍了世子爺十多年,出了府便不知往哪裏去,求世子爺留給雪竹一條活路……」
雪竹身子輕顫,這身衣裳襯得她益發柔弱,如蒲柳般可憐。雪竹萬沒有想到,昨日還好好的,早晨她還給衛沨沖了一杯短舌匹菊茶,今日一早李鴻就來跟她說,世子爺讓她離開王府,並將賣身契還給了她。從此她去哪兒,都與晉王府無關了。
雪竹自認沒做什麼錯事,唯一一件便是昨日那件衣裳被蘇禧瞧見了。
雪竹以為是蘇禧向衛沨告狀,所以世子爺才打發自己離去的。畢竟世子爺對夫人的重視,她們丫鬟都看在眼裏。倘若夫人到世子爺跟前鬧,世子爺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殊不知蘇禧什麼都沒說,就連衛沨要打發她這件事,也是毫不知情。
衛沨坐在翹頭案後面,手裏翻閱着資料,頭也不抬道:「與她無關,這是我的主意。當初你與雪晴一道進雲津齋時,我便說過,你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今你僭越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也不留着你。」
雪竹抬頭,眼睛已經紅了,蹣跚半步道:「雪竹是不應該在您衣服上綉東西,倘若因此惹了夫人不高興,奴婢日後不再給您縫補衣服便是。奴婢會一心一意服侍世子爺和夫人,求世子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衛沨終於停下手邊的動作,倚着椅背,指尖輕輕點在案面上,少頃才道:「不是你惹了她不高興,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不高興。」昨兒那姑娘因為雪竹的事情,差點又讓他睡地鋪。後來他洗漱完畢,她已經倒在榻上睡著了,他才得以上了榻。他重新執起筆,不欲多言道:「下去吧,讓李鴻送你下山。」
可雪竹怎麼甘心,這兒是隆安山別院,他甚至不等他們回到靖王府,便要將自己打發走,世子夫人在他心中就那麼重要嗎?她站着不動,仍在做最後的掙扎,「世子爺,奴婢伺候了您十多年,您對奴婢……當真沒有一點情分嗎?」
衛沨一動不動。許久,也不見他回答。
雪竹的心一點點下沉,就在她要轉身時,衛沨開口道:「我不會對除了蘇禧之外的人動情。」
雪竹僵住,最後一點希冀被打破了,再也沒有說服自己繼續糾纏下去的理由。她失魂落魄地離開書房,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李鴻已經備好馬車了,就在院外,她今日是「非走不可」。
雪晴站在門口,大約知道了怎麼回事。便是沒人告訴她,她那般懂得察言觀色,肯定也能猜到。她將自己攢的一部分首飾銀錢拿了出來,送給雪竹,道:「將來你在外面,有許多用得着錢的地方,這些你拿着吧,有備無患。」
雪竹卻搖了搖頭推拒了,沒頭沒腦道:「你留着吧,說不定將來你也用得上。」
衛沨不想讓蘇禧多想,打發了自己,雪晴與自己一樣是貼身丫鬟,只要蘇禧一句話,她們兩個誰也留不了。雪竹坐上下山的馬車,回頭看了一眼晉王府別院,想起自己這些年待在衛沨身邊伺候的光景,不由自主地便紅了眼眶,她放下帘子。車外李鴻喊了一聲「駕」,馬車轆轆下山,往山下駛去。
雪竹走後一個時辰,蘇禧才從聽鸝口中聽說這件事。
用早膳的時候雪竹不在跟前,蘇禧以為今日不輪她當值,便沒有放在心上,目下聽說是被衛沨打發走了,她楞了一下,第一反應是:「為什麼?」
聽鸝沒她想得那麼多,天真道:「定然是雪竹做錯了什麼事,才被打發走的。奴婢聽說雪竹走之前,是從世子爺書房裏出來的,這就肯定是世子爺的意思了。」
蘇禧沉默片刻,將手裏的針線笸籮塞到聽鸝手裏,趿拉着軟緞繡鞋走下暖塌,顧不得披上外衣就往書房去了。
外面正下着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場接着一場,搓綿扯絮一般,下得院子裏鋪了厚厚一層白。雪花隨風飄到廊下,落在蘇禧的脖子裏,凍得她一個機靈,人也清醒了許多。她走進書房,見衛沨正泰然地坐在桌案後頭看書,努努嘴,默默地往他身邊挨去。「你為什麼把雪竹打發走了?」
衛沨抬眸,就見她只着了一件粉藍色紵絲薄裙,腰上系了一條兩掌寬的腰帶,益發顯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他皺了皺眉,將她攬入懷中,裹進自己的披風裏,「怎麼穿的這麼少?風寒剛好就瞎折騰。」
衛沨的披風暖和,帶着他的體溫和獨特的檀香。蘇禧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蛋,她道:「屋裏燒着炭盆。」說完想起這不是自己來的目的,又道,「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把雪竹打發走了?」
衛沨將她轉了個身,讓她跨坐在自己腰上。兩人身上裹着同一張披風,披風下頭,他在做什麼,誰也瞧不見。
他低頭親了一口她的小嘴,道:「你昨天跟我鬧了一天,不正是因為她么?」
蘇禧心思被揭穿,目光游移,有一絲絲窘迫。
衛沨掌心往上,握住她的綿軟,輕輕揉捻。「嗯,幼幼?你是不是因為她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