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頭傅儀被李鴻、常鵠制住,起初不斷的掙扎,看見這副其樂融融的畫面后,就怔怔地停下了。不知想起什麼,她眼神漸次黯淡下來。
弟弟稚語站在蘇禧身後,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傅少昀,脆生生的,字正腔圓地問:「你是誰?」
小傢伙之所以這麼發問,是見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娘親。娘親是只有父皇才能這麼看的。
傅少昀目光下移,落在粉糰子稚語身上,彎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想了想道:「我是你們娘親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表舅舅。」
說罷,直起身看向蘇禧。口中縈繞着千言萬語,最終卻只能慢慢地後退一步,朝蘇禧行了一禮,道:「儀姐兒冒犯了皇後娘娘,我替她向皇後娘娘認罪。」
許久不見,傅少昀比之前又清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不錯,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愈發像是成熟穩重的男子了。蘇禧不大習慣這樣的君臣之禮,在她心中,傅少昀一直都是她小時候那個春風和煦、平易近人的「少昀表哥」。
她定了定心神,緊緊抱着稚言,問出心中的疑惑:「少昀表哥怎麼會在這裏?」
傅少昀沒有隱瞞,「回娘娘,我來尋找儀姐兒。」
他追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傅儀鬆開抱着稚言的手,就見後面蘇禧臉色煞白,他幾乎沒有多想,下一瞬就已經把那軟綿綿的奶娃娃抱進了懷裏。傅少昀知道蘇禧生了一對雙生子,這麼大的事,前陣子朝臣們幾乎每天都在議論這件事,他在家中也聽到了風聲。衛沨不惜得罪言官們,也要留住一雙兒子,想必就是這倆了。
蘇禧看向那邊一言不發的傅儀,想起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樣,始終心有餘悸,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道:「她……怎麼了?」
傅少昀沉默片刻,方遲遲道:「大夫說是刺激過深,精神失常,時好時壞……」
自從被衛淵強迫灌下落子湯,又被送入善寧寺后,傅儀足足沉默了一個多月。後來衛淵造反,斬首示眾,她都沒有太大反應。直到衛沨登基為帝,蘇禧冊封為後,她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大部分時間是正常的,少數時候就會突然發起瘋來。
傅少昀見蘇禧不解,解釋道:「儀姐兒住在善寧庵,善寧庵在平堂山的後面,今日看門的小丫鬟沒有攔住,她就跑到了這裏來。差點兒傷了小皇子,娘娘……」
「庭舟表哥。」蘇禧打斷他,「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們還跟以前一樣說話吧。」
他張口閉口「皇後娘娘」,讓她覺得怪不自在的。
傅少昀怔了怔,旋即輕輕彎唇,道一聲好。
蘇禧看了一眼傅儀,心情複雜。倒不是覺得有多痛快,只是有一些惋惜罷了。
儘管她心術不正,但是不可否認,她的才華是貨真價實的。當初她驚才絕艷,自己重生后拚命努力、內外兼修,只為與她一較高低,她是自己努力的一個方向。如今她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她就彷彿沒了競爭對手,不是不可惜的。
史書里有這樣一句話——「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
傅儀大概就是她的鏡子。
傅少昀深深看着蘇禧,因她剛才的話,語氣輕鬆了許多:「你們怎麼在這兒?」
蘇禧道:「陛下帶我們來這裏住幾天,我見天氣好,就帶稚言、稚語出來玩。」
傅少昀頷首,還想再說什麼,「那……」
就聽後面兩個宮婢的聲音:「陛下。」
蘇禧立即回身,就見衛沨一襲佛頭青暗綉金螭紋長袍,站在幾步之外。稚語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父皇」。衛沨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將他抱起來,面色微沉,看向對面的傅少昀,冷聲道:「慶國公世子怎麼在這?這裏何時能隨意出入了。」
那邊李鴻和常鵠早就跪了下來,「都怪屬下看管不周。」
傅少昀行君臣之禮道:「是臣誤闖此地,請陛下恕罪。」
衛沨的奏摺批閱到一半,放心不下蘇禧母子三人,就擱下筆親自過來看了看。他看了眼後頭的傅儀,又看了看大兒子稚言臉上未乾的淚痕,皺了皺眉,道:「怎麼回事?」
「父皇,我,我知道。」稚語在他懷裏扭來扭去,試圖吸引他的注意。
衛沨垂眸。稚語就比劃着兩隻手,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竟然條分縷析的。末了,小手一指那邊的傅儀,義憤填膺道:「她欺負哥哥。壞蛋。」
不知是衛沨到來的緣故,還是稚語控訴的緣故,傅儀低頭,瑟縮了一下肩膀。
傅少昀道:「請陛下念在家妹有病在身,饒恕她這一次……」
衛沨從稚語口中聽得七七八八,約莫已猜到是怎麼回事。所幸稚言沒什麼事,他收回視線,淡淡道:「慶國公世子明知這是禁地,卻執意擅闖,以為自己沒罪?」
傅少昀一噎,旋即單膝支地道:「臣甘願受罰。」
衛沨掀眸,面不改色道:「念在你救了朕兒子的份上,功過相抵,下不為例。」
旁邊蘇禧幾不可聞地舒一口氣。
傅少昀擅闖別院雖然不對,可若不是他及時救了稚言,稚言現在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若真要罰,她心裏會過意不去。
衛沨對李鴻和常鵠道:「幫慶國公世子把人送回去。若再有人踏進別院一步,朕拿你們兩個是問。」
李鴻和常鵠齊齊應下。
傅少昀謝過聖恩,站起身。不遠處一個穿薑黃色裙裳、梳着婦人髻的女子匆匆走來,停在傅少昀的身邊,低眉屈膝道:「臣女白氏見過陛下,見過皇後娘娘。」
一開始蘇禧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傅少昀解釋:「陛下,娘娘,這是拙荊。」
蘇禧這才想起,開春時慶國公府辦了一場喜事,傅少昀迎娶了禮部尚書的小女兒白檀,想必就是這位白氏。只見白氏約莫十七、八歲,膚白皎潔,明眸皓齒,容貌秀麗。上輩子蘇禧與她見過兩面,只不過來往不深,又過去那麼多年了,記得不大清楚了。
蘇禧虛扶了她一把,道:「快起來吧。」
白氏起身,「多謝皇後娘娘。」
回去的路上,蘇禧回身看了一眼。白檀與傅少昀站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極其般配的一對。
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呢,腦袋就被一隻大手扭轉了過來,對上衛沨沉沉雙目。他眯了眯眼睛,危險地道:「幼幼,你再看下去,不怕我後悔了,重重懲罰他么?」
兩個兒子不知何時睡著了,正由宮婢抱着。
蘇禧眨了眨眼。別人是火藥桶一點就着,他是醋罈子見醋就喝。「庭舟表哥怎麼知道我看的是誰?我只是想看看白姑娘與少昀表哥般不般配。況且君無戲言,說出口的話,難不成還有收回的道理?」
「朕說有就有。」衛沨大言不慚。
蘇禧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回到別院,安頓好稚言和稚語,至於那兩個沒有看好稚言的宮婢,蘇禧已經降了她們的職分,讓嬤嬤重新管教她們了。她原本也想回屋休息,卻被衛沨叫去書房,直到被放在紫檀雕葡萄紋翹頭案上,她才直到衛沨究竟為何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