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在那婦人絕望大哭的時候,一個穿着藏青色長袍的男子從客棧二樓翻身而下,幾個箭步衝到了那名拐子跟前,與拐子過了幾招後,輕而易舉地擒住對方,前後不過一瞬間。
婦人衝上去抱起孩子,不斷地朝他道謝。他說了什麽,衛昭昭當時沒有聽見,只看見他站在夕陽的餘暉中,背後一片暖橘色的光,映着他硬朗的五官,格外地英俊好看。他身材高大,面上含着謙虛的笑,一身武將風範,卻不粗俗。
衛昭昭怔怔地看了許久,直到他向婦人告別,身影漸漸遠去,她才恍然回神。
自那之後,衛昭昭時不時地想起他,後來知道他是威遠將軍府的大公子,她就按捺不住了,所以才會叫三姨母特地從青州趕來京城。
衛昭昭回到屋中,漫不經心地擺弄青釉花瓶中的月季花。那天她遠遠看着他,他卻沒注意到自己。三姨母只打聽到他沒有訂親,不曉得他心裏頭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若是見了自己,他會不會喜歡呢?只是這般一想,她的臉就忍不住紅了。
能嫁給這般英武正義的男子,被他寵着、疼着,一定十分有安全感。
衛昭昭在這邊胡思亂想,另一頭的呂江淮卻全然不知,正在籌備陸氏的壽宴。
到了陸氏生辰這一日,威遠將軍府並未邀請什麽人家,只請了平素跟陸氏關係好的幾位夫人過去。
蘇禧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得知衛渢今日沒有入宮,而是叫人安排了馬車,打算前往威遠將軍府,這才趕緊走到衛渢跟前,「我也要去。」
衛渢是去找威遠將軍談論公事的,況且他不希望蘇禧與呂江淮還有什麽接觸,是以並起兩指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委婉拒絕,「你去做什麽?聽話,在家裏等我回來。壽宴上人多,免得把你磕了碰了,受傷了怎麽辦?」
蘇禧嘟嘴道:「我又不是紙做的,哪會那麽容易受傷。而且周大夫不是說過出去走走對身子有好處嗎?我天天待在家裏,會悶壞的。」她上去握着衛渢的手,討好地與他十指相扣,仰頭道:「我不會跟呂大哥說話的,我好久沒見姝姊姊了。庭舟,你就帶我去一回好不好?」一邊說,一邊用那希冀的、澄澈的眼神望着他,「好不好嘛?」
衛渢被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有些招架不住,末了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些無奈地道:「去了不許鬧騰,乖乖聽話。」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蘇禧一喜,連忙道:「我才不會鬧騰呢。」
兩人坐上馬車前往威遠將軍府。衛渢去前堂找呂馳談論一些事,蘇禧則去了後院向陸氏祝賀生辰。
衛昭昭與談袁氏緊跟着也一塊來了,不得不說,這談袁氏還是有一些本事的,來京城不過短短几日便與陸氏打上了交道。
陸氏見過了衛昭昭,笑着稱讚,「晉王府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標緻,叫人瞧了羨慕。」說著,她看向蘇禧,笑容不改道:「將來世子妃生的小世子定然也好看極了。」
方才蘇禧進來的時候,陸氏着實吃驚,畢竟蘇禧已經是二品郡夫人了,晉王府又是皇親國戚,來參加她的生辰宴,委實給了她不少面子。她生怕招待不周,聽說女兒之前與蘇禧關係好,趕忙把呂惠姝叫了出來,好生陪着蘇禧。
蘇禧笑了笑,沒有答話。
呂惠姝見這兒人多,與陸氏說了一下,才帶着蘇禧去了後院。
她們來到後院湖心亭,呂惠姝望着湖面上的風景,鬱鬱寡歡地道:「幼幼,倘若不是你過來,我娘也不會讓我出來……你不曉得我最近有多悶,出個門就跟出牢獄似的,每日只能繡花、看書、寫寫字,唉……我都要悶出病了。」
蘇禧坐在石桌後面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姝姊姊別這樣想,陸夫人也是為了你着想。其實看書寫字也別有一番樂趣,你若能靜下心來,就能發現其中的妙處了。」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借你幾本有趣的書,你看看吧,既能學到東西,也能打發時間。」
呂惠姝忙道:「還是罷了,你借我幾本兵書還可以,若是叫我看四書五經,我是一個頭兩個大。」她嘆了一口氣,真心誠意地道:「還是幼幼你厲害,什麽書都看得進去,肚子裏全是才華,哪像我,只會舞刀弄棍的,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
蘇禧搖頭道:「姝姊姊千萬別這麽想,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呂惠姝被她一本正經的小模樣逗笑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多謝你的安慰。」
蘇禧道:「我說的可是實話。」她很羨慕呂惠姝身上的洒脫之氣,那是深閨姑娘怎麽樣都學不會的。
蘇禧與呂惠姝說了一會話,將軍府的丫鬟端上來幾碟點心。
蘇禧握着小茶杯,隨口問道:「許久不見呂大哥了,不曉得他如今訂親了嗎?」
呂惠姝雖好奇蘇禧為何突然關心起自家大哥的親事,但還是答道:「尚未訂親呢,大哥日後想去邊關發展,怕早早地把親事定下來了,人家未必願意跟他去那麽遠的地方,便打算在邊關安定下來之後再考慮親事。」
蘇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托着腮,少頃又問:「那若是有姑娘傾心於他呢?」
呂惠姝吃點心的動作一停,好奇地看着她,「哪個姑娘?」
蘇禧不語,故意賣了個關子。
不過呂惠姝是個聰明的,她眼珠子轉了轉,回想方才誰跟娘親說了哪些話,好在今兒來的人不多,她很快就想出了答案,「你是說……」談夫人與母親交情不深,今日非但來了,還帶着衛昭昭一塊來,這原本沒什麽,可若是細想,就能發現其中的門道。談夫人今兒話特別多,總是有意無意地誇讚衛昭昭的好處,這不就是帶人來相看麽!
呂惠姝見蘇禧沒有反駁,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不過她卻沒有喜悅,而是惋惜地道:「幼幼,對不住,恐怕這件事要叫你們失望了……我大哥前陣子剛說他不打算在京城訂親,我方才也跟你說了,他打算去了邊關之後再……」
其實呂江淮的原話是,短期內沒有成親的打算。呂惠姝知道他還放不下蘇禧,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蘇禧已經嫁給晉王世子了,就算他放不下,也沒他什麽事了,而且她很了解自家大哥的性子,他心裏裝着蘇禧,就絕對不會娶蘇禧的小姑,那樣以後見面該是什麽滋味?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別人,何苦呢?
呂惠姝本以為蘇禧會跟自己一樣惋惜,沒想到反應完全不同。
她只是眨了眨眼,旋即霍然開朗,笑道:「姝姊姊不必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錯,或許是他們的緣分未到吧,這也強求不了。」
呂惠姝鬆了一口氣。
從威遠將軍府告辭後,不曉得談袁氏與陸氏說了什麽,衛昭昭臉上一直掛着羞澀喜悅的笑意,直到回了將軍府,她的嘴角還沒放下來。
然而她的歡喜沒有持續幾天,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陸氏委婉地告訴談袁氏,他們家沒有結親的打算。談袁氏將這話轉告給衛昭昭之後,衛昭昭頗受打擊,把自己關在屋裏整整一天,出來時兩個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看便是哭了很久。
蘇禧聽說了衛昭昭的事,雖說有些不厚道,但還是替呂江淮鬆了一口氣。
衛渢洗完澡出來,只穿了一件佛頭青的長袍,領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片光潔的胸膛。他見她坐在臨窗榻上唏噓,便問道:「怎麽長吁短嘆的?」
她趕忙搖搖頭,「沒怎麽。」
這一看便是撒謊。他走到她跟前,唇邊掛着似有若無的笑,眯着眼睛問道:「是真的沒什麽,還是為了那呂江淮騙我?」他身上散發著淺淡的清香,俊顏含笑,昳麗至極,摩挲她下巴的手修長有力,帶着危險的溫柔。
蘇禧正欣賞他的臉呢,冷不丁被這句話嚇得冒出一身汗,睜大眼睛道:「你……你怎麽知道的?」說完立刻覺得這話不對勁,這不是不打自招麽,於是趕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什麽都沒做,只是跟姝姊姊說了幾句話而已。」
早在從呂府回來那一日,衛渢便將事情調查清楚了。他坐在蘇禧身邊的榻上,捏了捏她的小臉,「你倒是對旁人的事挺上心的。」有那功夫,也不見她多關心關心他。
蘇禧嚶嚀一聲,捂着臉頰往後縮了縮,替自己辯解道:「我只是覺得呂大哥與二姑娘性情不同,勉強湊到一起,恐怕對兩個人都不好……」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見衛渢臉色不好,生怕他又像以前那般吃乾醋,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捂着肚子,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猩紅色大迎枕上,叫道:「唔……我肚子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