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儀接過,就見瓶身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寫,單從外表瞧不出是做什麼的。
丫鬟以為傅儀不信,補充道:「夫人放心,那婆子與奴婢說了,這東西無色無味,旁人肯定聞不出來的。只要在熏籠中滴上一滴,便足矣迷亂人的神智……」
傅儀捏着瓶子,少頃,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那丫頭低頭道是,退出了蓬瀛殿。
蓬瀛殿是昭陽殿旁邊的偏殿,平常幾乎不過人,皇後娘娘也極少來這裏。裏頭的擺設倒是很齊全,床榻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傅儀款步走到鎏金瑞獸熏爐跟前,熏香裊裊,殿內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她打開瓷瓶,按照丫鬟說的往裏頭倒了一滴,頓了頓,擔心不見效,便又添了兩三滴。
新雁樓。
衛沨坐在樓下,一個穿着青色曳撒的宮人走到他身旁,屈膝恭恭敬敬道:「世子爺,世子夫人被茶水燙傷了,這會兒正在蓬瀛殿裏歇息。」
前面衛季常正在與文淵閣大學士府的公子韓博彥下棋,衛沨沒有參與。
宮人說這句話時,恰好蘇家二爺蘇祉就在旁邊。
蘇祉聞言眉心微微一蹙,朝那名宮人看去。
衛沨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朱漆茶几上,神情一肅,道:「怎麼回事?」
宮人垂着頭,道:「好像是一個丫鬟端茶沒有端穩,不慎潑到了夫人身上……」
衛沨站起來道:「嚴重嗎?」
宮人吞吞吐吐,「小人不在跟前伺候,不大清楚,世子爺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衛沨立即舉步往新雁樓外走。
蘇祉擔心妹妹蘇禧,舉步欲跟上去,那宮人將他攔住了,頗有些為難道:「蘇二爺,蓬瀛殿是後宮寢殿,您恐怕不方便進去……」
蘇祉不得不停步。前面衛沨聽到響動,回身看去,見蘇祉定定地立在幾步外,他心中挂念着蘇禧的情況,倒也沒有與蘇祉寒暄,只道:「蘇二哥先在這裏等等,我去看看幼幼的情況。」
蘇祉頷首,頓了頓,又道:「好好照顧幼幼。」
蓬瀛殿在昭陽殿旁邊,距離新雁樓有一段距離。衛沨對這段路還算熟悉,穿過一條長長的廊廡,前頭不遠便是蓬瀛殿的大門。
遠遠看去,殿門緊閉,朱漆鏤空菱花門外空無一人。這會兒女眷都在御花園,衛沨方才來的時候看見皇後娘娘正領着一群女眷賞花,所以這裏沒人倒也不顯得稀奇。他問身後的宮人,「去請太醫了么?」
宮人腳步微微一滯,因是走在衛沨身後,慶幸衛沨沒有瞧見自己的反常。「已經去請過了,太醫一會就過來。」
衛沨頷首,不再多言。
很快,他走到門邊,抬手敲了敲門,喚了一聲「幼幼」。
裏面無人應答,倒是聽見了腳步聲。像是丫鬟不停地忙前忙后。
衛沨沒有遲疑,推門而入。
另一邊,蘇禧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傅儀回來。她牙白馬面裙上的茶水已經幹了,留下一塊一塊褐黃色的茶印,皺巴巴的,十分不好看。她的繡鞋方才也被潑濕了,這會兒還沒有干。
蘇禧既愛乾淨,又有點小潔癖,平日裏什麼都打理得整整潔潔,眼下這般邋遢自然是受不了的。她皺着眉頭,抖了抖馬面裙上的武夷茶茶葉,只覺得渾身都黏黏膩膩的,很不舒服。她問聽雁道:「傅儀還沒有回來嗎?這都過去這麼久了。」
聽雁去一旁取了條幹凈的巾子,沾了水,先湊合著給她擦了擦裙子上的茶漬,道:「姑娘別急,奴婢這就去外頭看看,您在這裏稍等一會兒。」
蘇禧頷首,接過聽雁手裏的巾子,道:「我自己擦吧,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聽雁道好,站起身往外頭走去。
依照宮裏的規矩,外頭的馬車是不能駛入後宮的,前面有專門停馬車的地方。傅儀若是回去取衣裳,應當是去停馬車的地方了。聽雁問了路后便往那邊兒走去,出了昭陽殿,見路的盡頭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豫王世子衛淵,一個是廬陽侯府的大公子厲衍。
兩人面對面站着。
因隔得有些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聽雁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就沒往跟前兒湊,況且她家姑娘還等着她拿衣裳回去換,她不敢耽誤,繞遠路走了過去。
那頭,衛淵看着對面的厲衍,烏目幽深,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厲衍的袖子,別有深意道:「方才比完箭法厲公子就離開了,怎麼,厲公子連箭都拿不了了嗎?」
厲衍身軀筆直,臉上情緒控制得極好,不見起伏。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緊了緊。衛淵的侍衛下手頗重,前日晚上划傷了他的手臂,留下三寸多長的口子,至今仍未痊癒。又因為剛才拉弓那一下太過用力,綳裂了傷口,血沿着手臂不斷流下來,好在他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即便被血浸透了,也看不出來。
厲衍道:「豫王世子想多了,厲某隻是去更衣了一趟。」
不得不說,厲衍真是鎮定得毫無破綻,便是衛淵也幾乎要被他糊弄過去。
衛淵低笑了笑,那笑意不達眼底,彷彿寒冬臘月的雪,被夜晚的月光一照,散發出森森白光。他道:「哦,真是我想多了?那一會有空,厲公子再與我比試比試箭法如何?」
厲衍微微遲疑,少頃頷首,道了聲好。「豫王世子若是無事,厲某就告退了。」
說著便要從衛淵身邊走過。
另一邊正在比試箭法,不知誰忽然射偏了,閃着銀光的肩頭朝着這邊飛過來。衛淵眸中微光閃過,毫無預兆地握住厲衍的右手臂,將他往一旁帶了帶,道:「厲公子小心。」
衛淵捏的地方恰好是厲衍的傷處,且力道不輕,狠狠地按在了他流血的地方。
厲衍臉色一白,緊咬牙關,抑制住了脫口的叫聲。
那支箭落在厲衍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便是他剛才不躲,也肯定不會射到他的。
那邊兒射箭的人過來拾箭,並向厲衍與衛淵道了一聲歉。
衛淵仍舊捏着厲衍的手臂,沒有鬆開,反而攥得更狠了狠,面上卻掛着薄笑,道:「厲公子沒事吧?怎麼臉色好像不大好?」
厲衍從喉嚨深處溢出一道低啞的吼聲。快到嘴邊時,卻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的右胳膊已經痛得麻痹,幾乎沒了知覺。他額頭浸出一層薄汗,半響說不出話。
如今雖然入了春,但春寒料峭,絕對不至於出汗的地步。
衛淵察覺手心一片濡濕,面色沉沉,眼底深處烏雲密佈,彷彿藏了一場狂風驟雨。
兩人這般對峙着,誰也不動。直到厲衍往後退了退,聲音沙啞,有一些虛弱,道:「厲某沒事,多謝豫王世子關懷,告辭。」說著抽出手了腕,往另一邊走去。
厲衍離開后,衛淵垂眸,攤開手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滿手猩紅,血跡斑斑。
右手受傷,春獵那幾日恰好留在了京城,且身量與陳勤那晚看到的相差無幾。衛淵緩緩合攏手心,捏得拳頭「咯咯」作響。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剛才讓陳勤迅速調查了一下,傅儀去大慈寺上香那一日,厲衍正好也出了家門。
除此之外,傅儀尚未嫁入豫王府之前,廬陽侯府曾向慶國公府提過親,只不過慶國公府沒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