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讓人將他們送走之後,趙瑾之才前去拜訪崔壽。
其實崔壽已經察覺到了西北的不對勁,畢竟他的本職工作,就是從各種細節中推斷真相,所以這件事雖然被掩飾得很好,還是讓他發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都沒有什麽進展,如今聽到趙瑾之將真相和盤托出,不由得十分震驚,但結合他自己發現的內容,兩相印證,他立刻相信了趙瑾之的話。
「真是荒謬!青天白日,我大魏的土地上竟有此等事發生,真是令人髮指!冠軍侯放心,我這就上書陛下,將此間之事一一分說清楚,請朝廷派人增援。」他對趙瑾之道。
趙瑾之則提議道:「此事事關重大,恐怕要請崔大人親自回京一趟,面陳陛下了。」否則光是書信,許多細節說不清楚,容易造成誤會,再說了,這件事交給其他人,也實在讓人難以放心,萬一走漏消息……
崔壽想到這裏,鄭重的點頭,「既然如此,下官就跑一趟。」
完成了這件事之後,趙瑾之才投入到撫州的治理之中去,務求在消息傳出去、整個西北都動起來之前,勉強將這裏的人心穩住,否則一旦打起仗來,若是這些百姓在背後譁變,那他們就真的半分勝算都沒有了。
當年高祖皇帝一日連下十餘城,不就是因為城內的百姓們都盼着魏軍,甚至半夜偷偷來替他們開城門?
西北雖然地廣人稀,但相較而言,地方也着實算不上大,雖然趙瑾之已經儘力封鎖消息,但也只拖延了幾日功夫,羽林衛不但沒有被伏擊,還反過來弄死了劉將軍,將他的人馬全部俘虜,甚至佔據了撫州城的消息便都傳遍了。
整個西北陷入震動!
自從他們之間這道牢固的利益鏈形成之後,西北有多少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大事了?而現在,一個冠軍侯,帶着區區數萬人馬,竟然直接就將整個西北都挑了,這實在讓人吃驚和意外。
上頭的巨擘們不慌不忙的調動兵馬,打算進攻撫州。
趙瑾之需要一座城市來作為根基,方能夠抵擋住西北軍的圍剿,但西北軍在震怒之後,竟覺得眼下這個局面也不錯,如果趙瑾之到處亂跑,四處偷襲,他們還得小心防備,免得一不小心自己吃了虧。但現在趙瑾之待在撫州,烏龜殼子雖然很厚實,卻只能任人宰割,失去游擊機動的優勢了。
當然,就算趙瑾之在外面游擊偷襲,他們遲早也能把人圍住,逼進絕境,但肯定比現在這樣麻煩多了,而攻城雖難,這卻是在西北,他們的地界!
不過,調兵遣將也需要一段時間,所以等到這些人兵臨撫州城下時,已經過去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了。
趙瑾之算了一下,日夜兼程的話,派出去的人這會兒也快到京城了,可前提是——如果他們沒有在路上被攔住。
事實上,趙瑾之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儘管崔壽親自出馬,最後還是被攔在了路上,而攔住他的不是陰謀陷阱也不是軍隊,而是一個案子。
崔壽離開西北不久之後,就路遇大雨,借住在一戶人家避雨,結果對方知道他的身分之後,便跪下祈求他救命。
原來這家有個十四歲的姑娘,因為生得好,就被鄉里一個惡霸糟蹋了,幸好這惡霸也沒有不認帳,派人求娶姑娘,只不過是去做妾。
畢竟失了清白,也得罪不起惡霸,這家人只好把女兒送了過去,哪知這惡霸根本是不懷好意,轉頭就把如花似玉的姑娘賣到窯子裏,換了錢吃香喝辣。
而這家人前去理論,卻反而被惡霸打傷,又說既然是他家的人,如何處置都是他家的事,不需要外人多管閑事。
悔之晚矣,但總不能眼看着自家女兒深陷火坑,正着急的時候,崔壽出現了,這家人便彷佛抓住了救星,求他救命。
崔壽原以為只是一件小事,雖然還有十萬火急的要事,但實在拗不過對方跪地相求,只能答應了,但原先料定三兩天就能解決問題,哪知道那惡霸卻和當地官府聯合起來,施展出種種手段,平白耽誤時間,就是不肯處理事情,等崔壽回過神來,意識到其中有詐時,已經被拖延了六、七日,偏偏他還無計可施。
案子是真的,一個淪落風塵的姑娘也是真的,他不可能視而不見,好在耽擱的時候不算太久,只希望趙瑾之能多堅持幾日。
然而崔壽不知道,就在他被耽擱在路上的這幾天時間裏,京城中早已風雲突變,而西北的局勢,更是莫測到連身在局中的人也完全看不清楚。
相較於崔壽和趙瑜等人,八百里加急官報自然更快,雖然發出的時間比他們晚,反而第一時間被送到了御前。
西北官員聯合彈劾冠軍侯趙瑾之勾結胡人,驟然發難,將毫無準備的西北軍擊潰,之後長驅直入,佔據撫州城,反叛朝廷!
這個消息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一開始尚書閣的人看到這份急報的時候,都懷疑西北的官員們是不是集體喝暈頭了,才會把這種消息送上來,但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沉下心來思量,各人心裏又有了自己的盤算。
爭權奪利,不管在哪裏都有,而朝堂上尤為激烈。作為整個朝堂的領袖和實際掌管者,尚書閣中的各種紛爭更加沒有硝煙,但這不意味着它不激烈。
趙定方如今位居尚書右僕射,不過人人都知道,如今的尚書閣他說了才算數,皇帝也只聽他的,這一、兩年內,估計尚書令崔紹就該給他挪位置了。
同為尚書閣的成員,他們自然不希望自己手中的權力旁落他人,只做個聽話的橡皮圖章,再加上趙定方上位的時機比較微妙,所以其他的閣老們隱隱形成聯盟之勢,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發難罷了。
但現在,西北官員彈劾趙瑾之的奏摺,就將這個機會送到眼前來了。
別管這個消息有多麽令人匪夷所思,但他們既然敢說,哪怕是假的,也肯定會有證據。
大家都知道趙瑾之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御前紅人不當,跑去勾結什麽胡人,除非他跟朝廷有深仇大恨,否則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但趙瑾之在西北的行為失當也是必然的,否則不可能被人抓住馬腳,參這一本。
所以利用這個機會,從趙瑾之入手,打擊並削弱趙定方,就是個不錯的辦法,哪怕將來真相大白,但趙瑾之並非毫無錯處,趙定方也只能咬牙認了。
因此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這封奏章未經過票擬就被送到虞景的御案上。
虞景就是再生性多疑,見着這奏摺也不免震驚,甚至還拿給在身旁秉筆伺候的張芳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西北那幫官員到底想干什麽?」
張芳掃了一眼,險些嚇得魂不附體,但見虞景的態度緩和,才小心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只怕冠軍侯在西北的行為確實稍有失當,不過反叛朝廷這說法實在是……別的且不說,冠軍侯一家老小都還在京城呢!」
「行為失當……哼!」虞景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兩下,對張芳道:「且放着吧,朕倒要看看他們想干什麽!」
一個西北、一個江南,朝廷已經隱隱有無法掌控之勢,而他們能夠形成這樣的勢力,自然不可能是無根之萍,虞景一直懷疑京中有人與他們暗通款曲,所以從上到下的關節打點得妥妥貼貼,看不出半分破綻,但越是如此,他心裏就越是忌憚。
這一回之所以派遣趙瑾之前往西北,也是想將水攪得更渾,否則就算收到了戰報,也不至於立刻就派人前往。
要知道西北跟西南不同,那裏常年駐守着數十萬大軍,而且都有着與胡人作戰的豐富經驗,即便是大規模開戰,也絕不至於應對不了。
胡人彈丸小國,就算全民皆兵,人人都能上馬,又能有多少人口?
而現在,單看這封奏摺,恐怕西北的水,遠比自己想的要更加渾濁。
將這封奏摺留中不發,既隱隱表明了虞景對趙瑾之的信任,同時也是想看看西北和京城這邊各自會有什麽反應,或許能從中窺出幾分端倪。此外,他也在等安插在西北那邊的人送來消息,方能對局勢有更加清楚的掌控。
「是。」張芳正準備將奏摺單獨放起來,以備將來虞景還要再看,便又聽他道——
「這摺子,抄錄一份,送去給冠軍侯夫人看。」
張芳有些拿不定虞景的態度,按理說陛下對冠軍侯應當是信任的,除非有充足的證據,不會輕舉妄動,可又為何要將摺子給冠軍侯夫人看?
他當然不會認為虞景是要跟清薇商量此事,畢竟清薇身為趙瑾之的妻子,本身的處境其實是非常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