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六次懷孕的阿蓮
醫生剛要抬擔架,卻發現擔架上病人的胸腔已經凹陷下去,很奇怪的是心跳卻還有很細微的波動。
“快點搶救!”
搶救的醫生火速抬着擔架從車上下來,南國很緊張,手忙腳亂也不知道該怎麼幫,阿蓮傻站在不遠處,抓着自己的衣角,驚慌失措的樣子伴隨了整整一路。
“早知道這樣就不讓你來了。”
南國皺着眉頭問阿蓮怎麼回事,阿蓮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沒···沒事,我就是不習慣,來了這地方老娘渾身不舒服,快點救人吧。”
阿蓮的目光有些躲閃,南國沒多問,幫醫生把李夢露送進了搶救室。
搶救室的燈光閃爍了幾下之後保持常亮的狀態,南國和阿蓮面對面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四周很安靜,今天來看病的人不多。
人民醫院的衛生狀況和條件值得商榷,這好像是全國醫院的通病,但凡帶有”人民“兩個字的醫療機構,一般都不會很發達。
比如人民醫院,其實只有這麼一個例子。
可是與字面意思相反的是帶有“人民”倆字的地方都很昂貴。
比如人民醫院,其實也只有這麼一個例子。
當然,檢查機構和監獄不在其列,去那種地方“消費”的人,他們的人生註定會很廉價。
四周的牆壁已經脫落下很多碎屑,定期粉刷也掩飾不了這裏的老舊和陳腐。
桌椅板凳全都是爛木頭和塑料製品的結合,坐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就像那些糖尿病患者的呢喃。
滴答···
滴答···
牆上的鐘錶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不時有忍受不了痛苦的病人蹲在地上喘息,還有拿着挂號單焦急等待的家屬,這一切尋常又平凡的場景看在阿蓮的眼中只有痛苦。
阿蓮捂住耳朵,半蹲在椅子上拚命抓撓着自己的頭髮,手指上的煙頭很快熄滅,又在不安中重新焚燒。
“這裏不允許吸煙!你是家屬還是患者?”
路過的護士和醫生紛紛指責起阿蓮的舉動,得到的卻是謾罵的回應:
“滾!老娘愛抽煙怎麼了?抽你家煙了!?”
“真是個瘋子···”
醫生們不願招惹這種人,丟下幾句髒話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南國走過來安撫阿蓮,把煙頭從她手上拿下來踩滅。
阿蓮抬起頭,亮晶晶的眸子裏寫滿了慌張和無助,她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也沒人會心疼她。
她是放蕩,從來都不相信無辜的放蕩。
“你怎麼了?”
等待李夢露搶救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南國認為自己有必要開解一下阿蓮了。
他對她的了解不多,但是阿蓮心腸不壞,所以南國不會吝嗇自己的風度。
“沒事!老娘的煙呢!”
阿蓮手上捏着打火機,從兜里翻找着香煙,南國嘆了一口氣,把她拉起來說:
“走吧,出去抽,吹吹風透透氣,我也不喜歡這裏,上次來這種地方,我身邊圍着一群債主。”
南國想起了自己“重生”的經歷,有些自嘲。
阿蓮沒說話,跟在南國的身後,手裏抓着的煙盒已經扭曲成一團,就像她的人生一樣亂七八糟。
兩個人走到門口這裏,正好有有個垃圾桶,南國站在旁邊說:
“給我一根吧。”
南國不抽煙,他只是需要用這根煙來撬開阿蓮的嘴。
阿蓮把煙遞給南國,開始左顧右盼,途經過的人是她一驚一乍,垂楊柳的搖擺又讓她心神不寧,白色的是冷漠,紅色的是絕望。
阿蓮抱着肩膀,把煙點上以後也不記得抽,好像只是一種習慣,一會笑,一會搖頭,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南國一定會以為她是瘋子。
“這裏的醫院挺好的,救死扶傷。”
南國故意說著反話,想要套話。
果然,阿蓮一聽,嘴角都抽搐了,她張口大罵:
“我去他媽的救死扶傷,老娘以前那爺們就是醫生,結果呢?那年我才多大啊?你知道我墮了多少次胎嗎?六次!整整六次!最後一次老娘是拿自己的命把孩子給流了的!”
原來是這樣,阿蓮之前的感情經歷影響了她對這種醫療機構的看法,墮胎的無辜少女?
這個設定和阿蓮的形象應該很吻合。
“那他是在這家醫院裏嗎?”
南國小心翼翼,不想觸碰到阿蓮的傷疤。
“他?他才不在春天鎮呢,他要是在這裏老娘早就砍死他了!王八蛋!”
阿蓮惡狠狠地詛咒着舊日的負心漢,她的故事很俗套,一定沒有什麼驚濤駭浪。
“說出來也許會好點?”
南國把手搭在阿蓮的左邊肩膀,阿蓮把頭轉到右邊,遙望着遠處的垂楊柳,隨風飄蕩的不僅是柳枝,還有她的思緒。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阿蓮冷笑了一聲,就像那種小孩子稚氣未脫的埋怨。
很多年前,阿蓮那個時候還在上學,就像那些青春期的少女一樣,她也懵懂過,她也天真過。
當初陳教授說過,小女孩最喜歡大叔,因為大叔的成熟和穩重正好可以彌補姑娘們的不安和依賴。
那是一個仲夏,阿蓮遇到了值得她託付自己的男人,和那些老套的電影情節一樣俗套,一樣煽情。
男人的成熟程度總是與歲數相關,那個男人就是,只不過他有些過於成熟了,阿蓮記得他比自己父親要大三歲左右,當阿蓮鼓起勇氣帶着這個男人回家的時候,父親的反應可想而知。
其實那個男人也不想和阿蓮回家,但是他拗不過阿蓮的執着,那是小女孩特有的執着和固執。
他是醫生,她是學生,他是幽默風趣的大叔,她是稚氣未脫的少女。
這樣爛俗的組合總是很悲劇的,阿蓮固執地帶着醫生回到了自己的家,她的父親很激動:
“你她媽給我滾!你這是給我找了個哥們兒嗎?”
阿蓮一氣之下奪門而出,男人臨走前客客氣氣,父親渾身發抖,而關於阿蓮的母親,她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
她是一個問題少女,一直都是。
阿蓮帶着男人衝出了家門,她說她要和醫生廝守終生,醫生很溫柔,她記得醫生當時答應過自己。
僅僅是答應過。
如果故事走到這一步還沒結束的話,除了執着之外,很可能還有某些特定的情節。
比如懷孕和墮胎。
可是因為醫生的職業,阿蓮所有的醫學常識都是醫生口述給她的,她吃過很多葯,醫生告訴她,吃藥就好了。
前三次墮胎,阿蓮都是藥物流產,她的男人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他只是會在事後抱着她說:
“我陪着你,不怕。”
“不怕!”
阿蓮很堅定,她把他的名字用紋在了胳膊上,男人很開心,於是阿蓮有了第四次懷孕的經歷。
這一次,藥物流產沒能奏效,阿蓮是在一個很偏僻的小診所動的手術,動手術的人好像和醫生認識,兩個人交頭接耳,好像是在殺價。
看到血淋淋的屍體從自己身體裏被取出來,阿蓮很驚恐,這種驚恐遮蓋了所有痛苦,直到那一次,她才知道原來這是自己的孩子。
阿蓮哭了,哭得很傷心。
醫生抱着阿蓮說:
“我陪着你,不怕。”
這一次,阿蓮沒有回答。
阿蓮抑鬱了很久,她很多天不吃飯,也不說話,她的夢裏總會出現一個哭泣的孩子,這讓她感覺很驚恐。
醫生哄了阿蓮很久,還給她買了一身新衣服,阿蓮望着潔白的裙子,發現自己很討厭這個顏色。
第五次懷孕的時候,阿蓮沒有哭,她咬緊了牙齒,一個字都沒有說。
醫生告訴她,這是最後一次,醫生告訴她,這都是正常的,醫生告訴她,他是愛她的···
阿蓮對醫生的話從來都是深信不疑,即便她已經長大了,即便她已經失去了作為女兒和母親的資格。
可是醫生說過話似乎從來都不作數,阿蓮又一次懷孕了,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
第六次懷孕,阿蓮徹底與這個世界撕裂。
“後來···”
阿蓮面無表情,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波瀾不驚,就像這些事情與她無關一樣。
南國除了嘆氣也沒有其他感慨,他猜得到會是這樣。
就在阿蓮要講述她第六次懷孕經歷的時候,急救室的走廊忽然傳出了幾聲怒吼:
“人呢!病人家屬去哪了?”
兩個人馬上從門口跑回來,站在急救室的門口,南國看到李夢露已經被推出來了,她躺在擔架上,神色安詳,呼吸機就在旁邊,心跳平穩,氣息平暢。
“去哪了你們?這算什麼病人家屬?人家在搶救你們跑出去聊天?”
醫生把口罩摘下來,止不住地埋怨,南國連忙道歉:
“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我以為···哎呀算了,她現在怎麼樣?”
醫生狐疑地瞪了南國一眼,又看看阿蓮:
“你倆是她什麼人?”
“朋友。”
“她家人呢?”
“醫生你有什麼就說吧,現在她身邊只有我們。”
南國耐着性子,沒有留下好印象他也沒辦法,醫生沉吟了很久,最後搖搖頭說:
“這孩子,算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