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府
我正猶疑不定的時候,那太太聲音又響起來:“這個紫砂罐子我倒是喜歡。”邊又拋下金子:“賣與我吧!”
這個太太,想必是那個揮金如土的男人的家室。
我又一次把金子塞回去:“太太,我沒錢找給您,罐子也不值幾個錢,您若喜歡,那就送與您吧!”
說完我就往家走,邊回頭看看那馬車,春蔥似得手還在跟我揮手致意,想必是我剛才沒看清楚吧,怎麼會沒有人呢!大概不是妖怪,若是帳冊妖怪,早就吃了我吧?
快到家時,突然看見李綺堂站在離我家鋪子不遠的巷子裏,往黑暗中不知道在凝神看什麼。
我道個萬福,他也弓身回禮:“梅姑娘這是去哪裏了?晚上這一帶不太太平,還是小心為妙。”
我回說:“沒關係,夜路走慣了的,平時有瓜片陪我,龍神爺說今天煙雨閣沒什麼妖氣,叫瓜片陪龍神爺遊玩去了。”
“妖氣,現在正濃啊。”李綺堂說。
“敢問李公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我問。
“這幾日京城出了幾件命案,有些妖異,姑父喚我夜裏查探一下,瞧瞧是什麼東西作祟。”
他的姑父是柳郡守,想來是管理治安的?不過還是管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問問是怎麼回事,便開口邀約:“如蒙李公子不棄,我們家就在這巷口兒,這寒冬臘月,滴水成冰,不妨去我家坐坐,吃幾塊點心解解乏。”
李綺堂展顏一笑:“深夜造訪,那怎麼好意思?”
“李公子旨在為民除害,我願意代表百姓謝謝李公子。”我頑皮笑笑。
李綺堂猶豫了一下,我看見他臉頰通紅通紅的,肯定很冷,伸手把他拉到家裏。
姥爺正在我家住,歲數大了,大冷天又沒什麼活計,爹娘把姥爺接到家裏過冬天,姥姥則留着家裏照顧舅舅家的兩個表哥。
姥爺看見我拉進門的是李綺堂,瞪大眼睛:“這是李公子?”
“他是我朋友,來這邊辦事,大冷天很辛苦的,看他臉都凍的通紅,爹,咱們得給李公子盛一碗芋頭圓子加幾塊百合糯米糕暖暖身子。”
爹娘慌忙讓座,擺下點心,李綺堂害羞的笑笑,說:“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書香人家吃飯都這麼文雅嗎?好不容易等他吃完點心,我急忙問:“之前你說的妖異事,是怎麼回事?”
李綺堂說:“本不該講出,姑父大人怕引發恐慌,但你是龍神爺的使者,日後也許還得依仗龍神爺,說與你也無妨。”清一清嗓子,說:“這一陣子,煙雨閣附近,失蹤了好幾個人。”
我忙問:“都是什麼人?”
李綺堂道:“有賣燒酒的,賣豬頭肉的,也有賣唱的,還有煙雨閣幾個丫鬟,都是半夜出去,再沒回來過。也沒尋着屍首,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沒有人見過嗎?”
李綺堂搖搖頭:“沒有,若是有人作案,怎麼也會留下蛛絲馬跡,可是,奇便奇在根本找不到一個見過他們的人。”
我忙問:“他們有沒有共同點?”
“共同點……”李綺堂沉思一下:“小商販,丫鬟……”
我心裏突然一動:“都是些需要做買賣或者拿賞錢的……”
這個事情,跟那對揮金如土的夫妻有關係嗎?
第二天早晨我跑去煙雨閣,尋在白天打掃的小丫鬟問情況。
正好秋兒出來潑盂里殘水,我趕緊問她:“聽說咱們這走失幾個小姐姐?”
秋兒點頭:“是呀!你還不知道呢?是伺候華薇姑娘的臘梅和伺候西柳姑娘的月季。”
我忙問:“哪天的事?”
秋兒歪頭想想:“嗯……六七天前吧,那天煙雨閣來了一個特別有錢的客人,打賞都用碎金子,人人把他奉成財神爺。”
果然,跟那個男人有關。
“那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我們私下呀……”秋兒湊到我耳邊:“聽說臘梅和月季都是偷偷跟着那有錢客人跑了!”
“什麼?”煙雨閣規矩森嚴,婢女出逃,刑罰必定很重,而這種地方只要在上面給足了好處,簡直就是一個獨立的小朝廷,官差不大管的,受了冤屈想不開,賣身為妓不甘心,據說沒少死人,怪不得瓜片說這裏怨念深重,簡直就是妖怪們的餐會。
“我那會子剛好給瑞霞姑娘換一件被酒打濕了的長褸,從樓上往下看,倒像是臘梅和月季伺候着那客人上了一輛青油馬車。”
沒錯!罪魁禍首就是那個男人!我得趕緊告訴龍井,就說那個男人哪來那麼多錢,肯定是用妖術變出來的,京師大官都沒那麼闊綽,除非他們家蓋在金山上,能把金子當土塊四處扔。
剛走到長廊,眼見前門有一個年輕女人哭哭啼啼,又是誰受了委屈,我走過去看了看,卻發現她年紀二十五六,並不是這裏的姐兒,穿着半新不舊的湖青夾襖,烏溜溜的頭髮挽一個鬆鬆的髻,上面僅僅別著兩朵鵝黃素絹花,她見了我,倒先招呼:“小妹妹,你可曾見過這個人?”邊拿出一張畫像,我仔細看看,誒?竟然是揮金如土的那個男人!我忙問:“敢問這是夫人的?”
那女子哭倒地上:“這是我家夫君,離開家已經十天,再沒回去,現在生死未卜,留下我和兩個孩子,擔驚受怕,不知他去了哪裏,聽人說他七天前來過這裏,我便拿了畫像來尋,卻到底沒人知道,只怕是認錯了罷!我們家家徒四壁,哪裏有錢來的了這裏!”
我仔細看看,畫像傳神,分明就是那個男人,他們家家徒四壁?那他揮霍的金子,到底是哪裏來的?他現在,也和那些人一樣,失蹤了么?
“夫人,”我扶起婦人,帶她到避風的外廊坐下:“貴相公他,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那婦人用衣擺拭淚,道:“事情是這樣,我相公自小兒家境貧寒,但少有才名,公公婆婆胼手踶足,只盼他能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相公也立志要功成名就,讓全家過上好日子,偏生每次考試都名落孫山,到現在連個功名也沒考得,公公婆婆這些年貧病交加,也都接連過世了,相公他本就慚愧,恨自己一世碌碌無為,既不能封妻蔭子,還讓全家饑寒交迫,又恨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沒有養家餬口的本事,只得在街口支一個攤子,給不識字的人寫信念信,收入微薄,家無隔夜糧,小婦人倒是會一些針幣女紅,或是替人漿洗幾件衣服,倒比他來錢還快些,間或有人取笑於他,一生倒是好命,總有人供養,他心裏怎能不氣,偏生,小婦人漿洗衣服的主家二少爺好色無德,瞧上小婦人須微顏色,竟派人與相公說,讓了娘子與他,倒可以聘了他做賬房文書,供他一日三餐不教他餓死便罷了,橫豎他也是有口飯即可活命之人。他一時有氣,竟要與傳話之人撕打,可相公身弱,怎生抵得住那豺狼家丁的拳頭,躺了半月方可走動,告官去,官家反說是他自己動手在前,倒叫他賠給那家丁二兩銀子,相公說他黑白不分,反犯了咆哮公堂,關在牢中,小婦人想盡辦法,多方奔走,費了好大力氣去,方把他放出,相公回家后整日長吁短嘆,心心念念都是錢,小婦人勸他莫要執念,誰知道他那日支攤,晚上回來竟帶了好大一箱金子,數目巨大,嚇得小婦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怕來路不正,會招致什麼災禍,問他他死活不肯吐露,放下錢卻又出去,這就不見人影,再不知到哪裏去了。”說著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
金子,到底是從哪裏來的?青油馬車裏面的女人是那書生的新情人,還是供給他金子的妖怪?可是就算是妖怪,它又哪裏來得這麼多人間之物呢?
我勸婦人先回家等等,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畢竟他是一家之主,總不至拋妻棄子,被什麼事情絆在外面,抽不出空回家也是有的。
婦人搖搖擺擺的回家了,看她一身行頭,只怕金子未曾動用,不為金子所動,一心掛着夫君,真是難得的好娘子。
那金子的來路,教李綺堂看看,不知有沒有結果。
我跑去花田挖出金子,一路打聽着修道的大戶李家尋去。
李家竟然不在鬧市,反而地處郊外山水之間,青石築就,是幾進幾齣的大四合院,飛檐雕着石獸,石獸嘴裏各含一個大銅鈴,青漆大門旁是兩個不知名的長角大石獸,有一人多高,看着好不威風。院外便能看到院裏好大一棵松柏樹,鬱郁蓊蓊,頂着厚厚一層雪,枝杈直伸到院牆外面來,果然是大戶人家,一派肅穆景色。
到了門口我卻猶豫了,家丁會為我一個小丫頭通傳嗎?大概會以為我在惡作劇,從而把我趕走吧?
正在門口徘徊,遠遠看見一個圍着大紅鑲毛皮斗篷的人出來了,走近一看,原來竟是李綺堂,我歡呼:“好不容易找到這裏,正愁怎麼找人通報,你怎麼來了?”
李綺堂笑道:“今日卜了一卦,知道南面有貴客,出來一看,可不就是梅姑娘來了!外面冷,裏邊有請,上次吃了貴府點心,好生美味,今日我做東道主還席,梅姑娘可務必要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