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元寺原是前忠寧府的門下出身,建了數百年,倒如今由着京中大門大戶供着,所以那守殿的主持也算認得戴二夫人及一眾奶奶們了。
這頭一炷香自是由蘇二奶奶少勤上了,求了一簽,上寫着大吉之相,戴二夫人高興,賞了不少供品,眾人也依次燒了炷香,便各自回了住處歇息。
一眾姐妹到廂房裏喝了幾杯茶,有道士哥兒舉着托盤進來,後面跟着葛琳一道進來了。
葛琳道,“主持選了一眾開光的寶物,二奶奶遣了我來送與你們,你們挑挑便是,有隨心的便拿下。”
道士小哥揭了遮布,笑道,“原是我家師傅盼着眾位姑娘來,因着先前葛家賜的修靈堂,便早早將這些俗物開了光,等着姑娘們挑選,以此聊表心意了,只是物雖輕了些,姑娘們拿着做賞玩的也不要緊。”
這樣說了,一眾姐妹便上前看了看,各挑了一兩件,幼章也選了一支木簪子,看上頭的細紋,問道,“小師傅,平常道家人吃齋念佛,經不起開銷,這樣的手筆雖不貴重,但也是一番奢侈了,不知主持師傅們是哪裏來的這樣的東西?”
那小師傅答,“姑娘慧眼,這些物件正是諸位師傅各自拿出的貼身之物,勉強湊得,只希望姑娘們喜歡。”
“原是這樣,”她喚香涎將手裏的這支木簪插上,行禮謝道,“替我謝謝諸位師傅了,這支簪子我定好生佩戴着。”
她這裏這樣舉止,吉昭見了,也笑道,“自是自是,師傅們不容易,我手裏的這件玉石,也會細細收着的,只等着晨醒人起,將它供一供才好。”
旁側的琯之聽着,嗤笑了一聲,“你既有這個心,怎的剛剛捐銀的時候不索性大方點,幾十兩怕是也不夠的。”
琯之這樣說了,吉昭再不敢多什麼,抬眼看了一眼座上的葛琳,噤了聲。
姑娘們選完,道士哥兒便舉着托盤又下去了。
一茶喝完,新茶再沏,婆子拎着壺上來,吉昭順手接過了,倒了幾杯茶,第一盞就遞給了座上的葛琳,“琳哥哥嘗嘗這茶。”
葛琳接過,與她道了聲謝。
幼章看到遞茶時,吉昭雖低眉,但那耳朵根處紅了兩分,這個角度,瞧得正好。幼章另注意到,那葛琳接過了茶,也只微抿了一口,端在手中,沒好大喝便放下了。
他那頭與琯之說話,“你拿的這個玉翡翠我瞧着很好,玲瓏剔透,白玉無瑕,雕欄也可砌,這樣好的東西可是會挑,怎麼還只生悶氣。”
琯之吃了一口茶,臉色好了不少,“二哥你只管胡說了,我有什麼氣可撒,你只別把你那套在外的腔調拿着對我。”
葛琳聽罷笑了起來,“是我看錯了,這玉也不是頂好,我房裏有一套海上來的玉珊瑚,顏色血紅,你若是喜歡,我回頭送與你。”
如此哄好了琯之,場面也算緩和了不少,吉昭問道葛琳,“表二哥哥,家裏的教書先生聽聞了你的才名,只問我討要你在外的那兩首的曲詞,你什麼時候得空了,也寫給我。”
葛琳笑了起來,眉眼閃過一道光,“如今連你家的草房夫子也知道了,看樣子不是多正經的人了,我寫給你便是。”
說這吉昭不會說話,這馬屁竟拍到了葛琳的屁股上,葛琳兩句話說下來,已沒了與姐妹們玩玩的興緻,吉昭再與她說話,他都推辭了。
幼章一旁默默吃茶,忽聽得葛琳喊她,“幼章妹妹。”
幼章看去,葛琳問道,“妹妹那幾本書可還滿意,若看完了只管問我討要便是。”
幼章應了聲是,葛琳便站了起來,與一眾姐妹說,“是來歇歇腳的,東西既已送到,我也出去了。”
吃得兩杯茶,也各自散了,幼章因吃的多了,去前院散散步,走累坐在亭上歇腳,不想坐在那裏聽到有人喊她,她回頭看,正是葛琳。
“幼章妹妹怎的坐在風裏,我遠瞧着還以為看錯了。”
幼章實話實說了,“喝茶貪多了,來這裏歇歇,風也不大,不礙事的。”
葛琳便靠了過來,“我只看到這隻木簪子,你素凈甚極,也正相配。”
如此惱火的話,幼章抬眼瞪了她一眼,不料那葛琳正仔細盯着他瞧,被撞上了,他猛地一笑,“妹妹,我還以為你沒個脾氣,只低着頭也不看我,恐怕是我長個什樣也記不清楚,不想肚子裏倒是有一堆名堂。”
幼章被她說得羞了,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葛琳笑罷又說,“我送你的書可是看完了,二嬸那日與我說,你在家時雖無才名,但是個悶實的性子,愛看些雜史野書,我既送了你女則幾冊,你怎的還送了那上好的硯墨與我。”
原是被他戲耍了一番,姐姐說得對,就是個混賬的性子,心裏想通,也不惱了,抬頭與他正經說道,“不是什麼尚好的東西,原是我在家裏閑來無事信手做的,你既是一番心意,好與不好另說,我還是得謝了你去。”
她變臉這樣快,現下正經了起來,也沒甚好玩的,便收了收臉色,與她道,“妹妹性情着實溫順,也不知受不受不得琯之那性子,你既在這裏住着,還請多多提點着琯之,如此我也多謝了。”
幼章還覺得那話很是有問題,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正想與他辯上一番,他卻已攏袖告退了。
在廟裏待了一日,她心裏想着葛琳昨日那話,到了第日,與一眾姐妹用齋飯,看琯之多多挑剔,有兩個婆子近身伺候的樣子才算明白,原是這琯之自命清高,只說話直言直語,尋常人受不了她的奚落,那葛琳自是知道她的性子,從小一起長大,知道勸不了她,是叫自己與她好生相處,多多兼容,他好語誇了自己,也不過是為了琯之的好,這樣想着,不知吉昭那丫頭是不是也被他這一番花言巧語騙了去。
用完飯,少勤拉着她去見見廟裏的大師,路上問她,“可是有什麼難處,方才用餐,我看你頻頻望了琯之好幾眼,是不是處的不愉快。”
姐姐委實心細,她當下搖頭,“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着琯之姐姐,她這樣聰慧,與琳二哥哥玩得好,怎麼也不與家裏其她的姊妹處得好呢?”她怕姐姐誤會這話里的意思,忙接著說,“是我那日看到的一位提着油燈的妹妹,她竟是盡態極妍,姐姐們與我說,還是不要搭理她的好。”
“原來你說得是她,她也是咱們二房裏的丫頭,府里一眾姐妹,老祖宗除了頂頭的那一位,其她的都是一視同仁,唯她,老祖宗分外厭了點,”看幼章疑惑,便說,“不急,你聽我話,那丫頭有的一個好名字,喚琀之,只她老子娘不是什麼正常人家的小姐,倘若窮些也罷了,卻是公公在外與一風塵女子生下的,這樣的女子怎麼能進葛家的門,在外面沒幾年便去了,公公為此傷情了好久,鬧得家裏也一度不得安寧,如此這般,姑娘丫頭是接進了門,但只身子弱,如何討老祖宗的喜,婆婆心善,也只叫我予她正常吃食,不多理會了。”
“那這名字可是她在外的母親取的?”
“正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