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此在葛府住了三兩日,她聽聞着府里的大小事,心裏想着,那日前來接見她的葛琳是這樣的性子,不知道二房裏那位琯之姐姐又是何等的妙人。這也只是二房,府里老祖宗場面一生,老來不願膝下子嗣麻煩,只等到縫五過十的日子,各房的大小便前去拜見吃個團圓房,另因老太爺的家規,幾房生的兒郎需每日清晨行個早禮,請禮過方得出門做事,這也是用來警醒學中的兒子們勿忘一日之計在於晨的道理,也算是起個好頭。
她坐在香檀木的靠墊上,想着這未見面的大小姐,二房長女,身份自是尊貴。另家中的進學裏單獨辟了一間學房,請了女先生前來授課,順帶教教府里的大小姑娘,想必這位琯之姐姐也是聰慧過人,深得老祖宗喜歡,時常養在身邊,自然不與其她的姑娘相同。
她這廂思慮着,香涎挑着帘子進來,看她發怔,說道,“姑娘,你可是覺得無趣了,我聽疏影說,西苑有片花海,裏頭花種繁多,連南方難養的綠蘿在這裏也開了出來,春前你不是說要養幾株綠蘿嗎,這裏已有現成的,不如去看看。”
幼章覺得疲憊,“這日頭不甚大,確實適宜出門,綠蘿開了花,是園裏的人照料得好,我要是去了,會不會擾了那看園人的雅興。”
“怎麼會?”疏影才來幾日,了解得卻很多,“我看有丫頭婆子從那園內端着盆栽走出來,不知道要送到哪些院子去,你去了,那自然不礙事,看花的婆子見你去了,心想竟然有姑娘小姐來我這小園,高興來不及,只覺得是她行事好,才招得你去。”
有理,幼章坐起,“給我換件單薄的開衫,我去園子裏晒晒日頭。”
心裏想得與見到還是不大一樣,幼章忽覺得活了過來,滿園的花色,看得應接不暇。有看園的人走了過來,幼章看去,真真是個不敢想的,那人很是仙氣,年紀不大,應與姐姐一般年紀,但說話分外老道,“見過姑娘,不知道姑娘來這院落,是相中了哪株花色,我領了你去,日後來了,也可直接吩咐丫頭婆子,喜愛的也可為你多留些許。”
幼章行禮,“不知該如何稱呼娘子,喊聲姐姐可防?”
“擔不起,擔不起,瞧着姑娘面善,且不說是哪房新來的姑娘,若承我一分情面,喊我名字花氣便好。”
“花氣姑娘有禮,是我驚擾了你的時候。”
疏影說道,“我家姑娘是二房大奶奶的二妹,聽聞園內綠蘿開了花,一時興起,便來瞧瞧。”
“原是蘇二姑娘,姑娘這邊請。”
幼章知道綠蘿性喜溫暖、潮濕地質,要求土壤疏鬆,肥沃,用水極好,是愛纏繞的樣子,氣根發達,總攀附圓柱支架上,想要開花,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花氣也說,“不想姑娘喜愛綠蘿,這花品多半養在室內,纏得滿房便是,少些讀書的君子喜歡,一般人不大用,我不過養得玩,它竟活了過來,所以才成了這一片,本想着秋後冬來,它發二枝,另人鏟了去,既然姑娘鐘意,是要留些日子了。”
“這個不必,你有你的打算,我在這裏住不了多少時間,只不要佛了你的本願,一切如常進行才是。”
綠蘿愛繞枝,開花的都纏到了小路那頭的牆頭去,她一路走過去,見到碧白色的花瓣,小小一朵,開得滿牆都是,歡喜極了,當下嘴裏的話便沒了顧忌,“我愛綠蘿不過是愛‘一枕清風夢綠蘿,人間情緣隨處是南柯’這一句里的虛無縹緲之意,今日見了,才知是我錯了,這裏開得這樣繁盛,原來因心境的走向是感觸不同的,終是我見識淺薄了。”
說完看那人言笑晏晏,抿嘴不語,才意識到是自己虛大了,不相識的人面前,沒多少際遇,也敢造作虛言不應有的情懷,忙道,“淺陋之見,不成體統,花氣姑娘莫見笑。”
那姑娘何等的眼見,只一字不語,繞開話題,當做沒發生,“姑娘是懂花之人,必要留在這裏看上一些時候,我這就退下了,你有什麼需要,只跟這處的小牙子說便是。”
“自是。”
一行人退開,幼章才好好看這滿牆的景象,疏影提議,“姑娘,這花既開了,你不如像往常一樣,取些回去,再做些打算。”
“可是要拿來做些什麼呢?花色干潔,做不了胭脂,也研不了墨。”
她思量着,上前看了看,聞了聞花香,極淡無比,單品無樣式,尋常人看着也不覺多提氣,左右想着,看這綠意盎然,忽地想起哪本書里有記載這花有吸味除意功效,這樣想着,便說,“疏影,拿些干帕子,輕摘着。”
她這裏摘花,從牆那邊走來一行人,打首的着淺粉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開滿雙袖,外套玫紅錦緞小衫,松雲髻,頭戴繪銀挽帶,腰間鬆綁着墨色宮滌,一支紅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墜月簪,發箕下是一排掛墜琉璃簾,模樣鵝尖水靈,幼章便知這是誰了,當即行禮,“琯之姐姐有禮。”
那人驚異,看她相貌上成,問道,“你如何識得我?”
“聽聞琯之姐姐才藝絕倫,下得一手好棋,古來下棋有玉子紋楸一路饒,最宜檐雨竹瀟瀟一說,姐姐仿清雅之人,左手一柄綠摺扇,是棋手長帶之物,尋常女子拿不起此物,非棋藝上乘者所不能有。”
那人笑將起來,“你這般聰慧,那我也來猜猜你可好?”
她走近,說道,“家裏的一眾姐妹我哪個不認得,你這樣靈氣的我更要記得久,然何這樣面生,那定是大嫂家裏新來的親眷是了。”她回禮,“喊聲妹妹為是,幼章妹妹有禮。”
二人見了禮,她問道,“妹妹怎的在這邊,滿牆的藤蔓,有什麼好看的呢?”
幼章說,“我只在此處看這綠蘿花,打算取些回去乘着日頭晒乾,做個小香囊打發時間。”
“原是這樣,”她搖搖手裏的摺扇,“我日日從這裏經過,不知道此花還有別的功效,有些稀奇,不知妹妹做好了后能否送這樣一個稀罕物與我瞧瞧呢?”
“如若不急,定是可以的。”
這廂回去,她拋開了綠蘿花瓣放在欄杆下曬,曬得不是很乾,命香涎綉了個帶棋盤的十字綉錦,一掌可握的囊物,塞將了進去,又恐此花無味,放了兩顆老家自釀的香丸,拿起看了看,也是可予人的,這便趁着午後日頭稍下去了去了趟琯之住的閑子居。
琯之同她說過,夏來天氣好,這幾日日頭也不大,老祖宗便放了她回二院玩個幾天,同哥哥妹妹們聊聊近來的書籍狀況。
幼章這才知道她今日定是在閑子居,只是走進院子,丫頭前去通報,她站在簾外,就聽到潤朗的說話聲,“在這裏下些小功夫,老祖宗不知道還好,知道指不定說你兩句。”
是葛琳的聲音,他說話有辨識度,丫頭進簾,那人聲音方才停住。半晌,丫頭撥簾請她進內廂,她進去,一眼就看到葛琳側卧在涼榻上,舉止隨意,見到幼章來,不過頭點地。
是隨便了些,他這副憊懶的樣子,人後她獨一人在席上,也不敢如此。
琯之倒推了他一把,“妹妹們面前,好歹有個模樣,也不怕嚇到幼章。”
幼章接過疏影手裏的香囊再遞給她,“不礙事,我只稍坐會兒便回去了。”
她接過看,聞了聞,“加了不少佐料,面工甚是精緻,多謝妹妹了。”
那廂葛琳坐正了身體,“什麼物件,我瞧瞧。”
“是綠蘿花的香包,”琯之一面說,一面遞給他,“那日幼章做時,被我遇到,我央了她做一個給我。”
“綠蘿,竹葉禾子?”他摸了摸上面棋盤的紋路,打開瞧了瞧,“這東西也可有此用,難為妹妹心思了,若是有空,不要厚此薄彼,也為我做一個才好。”
葛琳觀她面色,絲毫沒有它意,果然不是個喜歡玩笑的人,放了錦囊,正經道,“不逗你了,與你說些嚴謹話,我那邊有些書籍,已經為你整理好,嫂嫂曾與我交代,怕你午後無聊,讓我選些適宜看的書卷,抽個空再送與你,今個兒既碰到了,不如隨我回去取了罷。”
“不用如此麻煩了,二哥哥既然整理妥當,隨時就可送來,我日日都是有空的。”
“這樣啊,”葛琳看她眼眸,低眉煞是有禮,半晌低低一笑,“晚間我就遣人送去。”
話說完,葛琳再交代琯之兩句功課,就穿鞋出門了。
琯之拉着她往席上坐,泡好的茶遞與她一杯,“嘗嘗。”
“家裏兄弟姐妹雖然多,然我瞧見你,舒服至極,你性格這般安靜,與我正匹配。”
幼章不敢接話,她這話褒貶自有,“我初來乍到,長姐不愛我走門,才到今日遇見你,只望今後,琯之姐姐能對我多多照拂應是。”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