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兩天後,潘靈像往常一樣,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拉着孩子出了小區,往幼兒園的方向走去。

只是拐過一個彎后,她忽然停了下來,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帶着平平往對面香樟樹下那輛汽車走去。

平平回頭看了一眼幼兒園的方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往幼兒園的方向指了指:“媽媽,你走錯了,幼兒園是在這邊。”

“平平,咱們今天不去幼兒園,媽媽帶你去玩,好嗎?”潘靈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誘哄道。她昨天傍晚放學時已經跟幼兒園老師請過假了,今天母子倆一起消失也不會有人將電話打到劉遠那兒。

哪個孩子不愛玩,平平長到這麼大,就沒幾次跟父母出去玩的經歷。所以一聽潘靈這麼說,連忙點了點小腦袋:“媽媽真好。”

潘靈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站了起來,牽着他的小手:“走吧,媽媽的朋友帶咱們去玩。”

母子倆上了蔣設的車,潘靈再次向他們道了一番謝,然後將藏在羽絨服里的東西拿了出來,遞給左寧薇:“這是我的日記本,還有幾次被劉遠打傷去看病的診療記錄和發票。寧薇,麻煩你幫我保管一下吧。”

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懷疑,潘靈連換洗的衣服都沒帶。這東西體積比較大,拿着不方便,她怕弄丟了。

左寧薇接過來,放進了包里:“好,等你安頓好,我給你送過去。”

在她們倆說話的時候,蔣設已經將車開了出去。

在W市呆了三天,他已經對這座小城極熟了,不用導航也能找到路。蔣設將車先往城外開去,準備上南邊的高速路。

只是當他將車開出城外幾百米,在距高速路還有一兩公里遠的時候,忽然看見路中央站了一排牛高馬壯的男人,這些人大大咧咧地站在道路中間,擋住了去路。

蔣設蹙眉,用力按了兩下喇叭,結果這些人壓根兒不動,就這麼站在路中間。

聽到前方的響動,潘靈抬起頭,往前望去,只一眼,她的臉色猛然一變,身體也不停地發抖。

左寧薇察覺到她的異常,再看前面這群混混模樣的男人,頓悟:“他們是劉遠的朋友?”

潘靈都快哭出來了:“是我連累了你們,對不起。”

“媽蛋,還有沒有王法了!”蔣設怒罵了一句,雖然憤怒,但他也清楚,自己這麼幾個人給對方送菜都不夠,所以只是發泄了一句,立即想了個補救措施,他將車頭一轉,掉頭就想往後退,先避開這群人再說。

結果一輛藍色的大卡車發出刺耳的轟鳴聲慢吞吞地從後方跑了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靠,這什麼霉運!”蔣設氣得直想罵娘。

但很快,他就明白,不是他不走運,而是對方先算計好了。

大卡車開到離蔣設的車還有一二十米的遠的地方,驟然停了下來,接着車門被推開,劉遠從副駕駛座上晃晃悠悠地跳了下來,走到蔣設的車窗外,敲了敲:“下車,再不下來,老子將你的車窗給砸了!”

事到如今,幾人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虎落平陽被犬欺,蔣設吐出一口濁氣,將車鑰匙拔了下來,丟給風嵐:“報警,我下車后你們將車鎖起來,不要下車。”

“不要去,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風嵐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他,咽了咽口水,緊張地說。

看見她眼睛裏掩飾不住的擔憂,蔣設翹起了唇,吹了聲口哨,然後捏捏她的鼻尖:“放心吧,他們不敢要小爺的命!”

言罷,他乾脆力量地下了車並順勢關上了車門。

一見到他,劉遠立即上前,一把拉住蔣設的衣領,伸手就給了他一拳:“小子,活膩了,連老子的老婆孩子也敢拐帶走!”

蔣設的左側臉頰立即出現了一團青色,鮮紅的血從他的鼻孔中冒了出來。

車內三個女人都嚇傻了眼,風嵐更是緊張得捂住了嘴,一臉不忍地看着蔣設,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蔣設打不過他們這麼多人啊!”

左寧薇握住手機,想到剛才掛斷的電話,也是心急如焚。哎,也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才會來。

潘靈更是愧疚得紅了眼,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左寧薇現在也沒心思安慰她。

她緊張不安地看着外面,瞧劉遠的樣子,應該是有備而來,那這消息是從哪裏泄露的呢?

從那天在茶樓見過面后,左寧薇只與潘靈見過一次,還是在幼兒園門口,而且只說了一句話:“明天早上八點,春山路路口。”

他們已經做得夠謹慎了,怎麼還是被劉遠發現了呢?還有他當時沒發作,等他們跑了才大張旗鼓地追過來,這又是為何?

車外,狠狠揍了蔣設兩拳,劉遠終於將他放了下來。

蔣設齜了一聲,抬起手背抹去鼻孔前的血,晦暗不明地打量着劉遠:“明人不說暗話,你想要什麼?”

“要什麼?小子,你敢拐我老婆兒子跑路,你得賠償老子的精神損失費。”劉遠拍了拍蔣設的車,意思不言自明。

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蔣設笑了:“胃口不小嘛,你知道我這車多少錢嗎?”

男人哪個不愛車的,尤其是這種混社會的,見過不少豪車,哪怕不能一口說出蔣設車子的型號,但也知道這輛車價格不便宜。

所以自從知道與潘靈攪和在一起的這夥人開的車后,劉遠就改變了主意,暴打潘靈和她的同夥一頓什麼的都是其次,最要緊的是要把這輛車弄到手。

他眼饞了兩天,終於逮到了這個機會,怎麼肯放過。

劉遠拍了拍車頂,朝後面那個光頭使了一記眼色。光頭馬上拿着一張紙和一支筆湊上來,遞給了蔣設,語氣睥睨,帶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簽了吧。”

蔣設接過紙一看,這是一張欠條,內容是:蔣設在2018年2月1日借了劉遠五十萬現金,雙方約定月息5%,借期兩個月。

下方還有劉遠的簽字和日期,旁邊留了一小片空白,估計是留給他簽字的。

蔣設頭一回看到這種將訛錢弄得如此正大光明的,膽子真肥啊。他掀起眼皮瞥了劉遠一眼:“然後我還不上這五十萬,你就把我的車子拿去抵債了。”

見自己的套路被識破了,劉遠也不着急,偏着頭,點頭:“識趣就好,誰讓你這小子不識相,把我的老婆孩子都拐跑了呢?”

他可不是衝動行事,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就已經調查過了,這三個年輕人都是外地來的,在W市無親無戚,這種人最好拿捏了。當然能開得起豪車的,家裏多半有點資本,但那又怎麼樣?他們在安城就是再能,到了W市也得縮着脖子盤成一條蛇。

蔣設彈了彈這張紙:“要是我不簽呢?”

他就是簽了估計也別想好好離開W市,既然這頓揍始終避免不了,那他還簽個屁啊,等着警察來吧。

“油鹽不進。”劉遠沖光頭使了一記眼色。

光頭馬上帶了兩個男人上前,一人抓住蔣設的一隻胳膊,然後光頭掄起拳頭,狠狠地朝蔣設的肚子揍去,痛得蔣設哀嚎不已。

車裏三個女人都嚇傻了,風嵐緊抿着唇,眼淚往下滾:“這笨蛋,現在逞什麼能,他們讓簽字就先簽了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嘟囔兩句,眼看蔣設被揍得站都站不起來,風嵐再也忍不住,飛快地開了鎖,然後將鑰匙丟給了左寧薇:“我去看看蔣設,你快把車鎖上!”

“風嵐,別去!”左寧薇想叫住她,但風嵐已經像一陣風一樣衝過去,扶起了蔣設。

她氣得閉上眼,狠狠地吐了一口氣:“這笨蛋!”

“寧薇,都是我連累了你們,你開車吧,放我們母子下去。”潘靈閉上眼,沉重地說道。

左寧薇看她怕得渾身都發抖,很是不忍,搖搖頭:“再堅持一下吧,很快警察就來了。”

潘靈苦笑了一下:“警察來了,我也走不了了,遲早是要下車的,沒什麼區別。”

這是不容辯駁的事實,左寧薇很愧疚:“抱歉。”

潘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是我該說抱歉才對,開鎖吧。”

左寧薇很擔心蔣設和風嵐,所以只是略微猶豫了兩秒,終於還是開了鎖。

潘靈握住門把的手,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抱着平平,推開車門走到劉遠旁邊:“我跟你回去,你放過他們!”

劉遠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伸出右手虎口死死掐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你以為你是誰?你讓我放過他們,我就放過他們?”

說完,她也不管潘靈還抱着孩子,用力將她甩開:“滾一邊去,老子今晚回去再跟你算賬。”

潘靈抱着孩子摔在地上,又難堪又恐懼。左寧薇連忙走過去扶起了她,然後把她推到一邊,示意她別再冒出來了。劉遠現在盯上了蔣設的車,想要的是錢,她的離家出走不過是劉遠借題發揮的借口罷了。

“怎麼樣,想通了嗎?不然你小女朋友這麼漂亮的臉蛋要是摔到地上,蹭破了皮,弄個什麼傷口之類的,那就太糟了。”劉遠明晃晃地威脅他們,不懷好意地目光落到了風嵐臉上。

蔣設忍着痛站了起來,將風嵐往後一推,擋在身後,然後陰沉着臉說:“我怎麼相信你會說話算數,將車子給了你,你們就會放我們走!”

劉遠現在佔盡上風,自是得意不已,壓根兒沒把蔣設的意見放在眼裏:“你可以不相信我試試。”

蔣設現在也明白了,這人是誠心耍着他們玩。只是,他背後現在還有三個柔弱的女子,為了她們的安全着想,他只能使用拖字訣了,只是這些警察怎麼還不來。

“你究竟想怎麼樣?”蔣設做出一副願意跟他談條件的樣子。

劉遠見他這麼快就妥協了,心中的貪慾更甚。從前,他跟着大哥弄錢那叫一個容易,什麼都不做,一晚上就能搞到幾千上萬塊。但自從民間借貸被管得嚴,加上市場不景氣之後,這種好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前兩年,他的一筆巨款借出去后,本來商量好給八個點月息的,結果第二個月,對方就出了事,公司、個人賬戶、房子、車子全被法院查封了。等他們這些要賬的趕過去,對方已經窮得除了幾件衣服什麼都沒有了。

這筆錢也就成了爛賬,估計是要不回來了。不然他也不會跑到那什麼傢具廠去上班,現在好不容易捉到這麼一頭肥羊,他腦子裏冒出了鋌而走險的想法,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只要干一回,就夠他吃喝玩樂好一陣子了。

所以明知今天的事情已經過了界,但他也沒喊停,直接對光頭說:“老七,帶着他,去提款機取錢。”

說完,他又斜了蔣設一眼,警告道:“想讓她們好好的,你就給老子老實點。一張卡頂多只能取兩萬塊,十張卡也才二十萬,當然,你要願意轉賬到我的支付寶更好。”

光頭立即見機地把蔣設的手機掏了出來,丟給劉遠。

“密碼?”劉遠一點下巴,問蔣設。

錢財乃身外之物,比起他們這些人的安全,這點錢着實算不得什麼。蔣設如實報了數字,劉遠打開了他的支付寶,結果裏面竟然只有幾百塊,比他的都還少,難怪這傢伙這麼乾脆呢!

“媽蛋,窮鬼耍老子啊,老七,快帶他去銀行,記住,別讓攝像頭拍到你。”劉遠他們顯然是不止一次幹這種事了。

光頭推了推蔣設:“快走。”

蔣設不肯,他把錢包掏了出來,然後把所有的銀行卡都抽了出來,遞給光頭:“我告訴你們密碼,你自己去取錢!”

他實在不放心把三個女人留在這裏。

劉遠不知道他的顧慮,還以為他是不願意掏錢,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時間,氣哼哼地掰了掰手,然後提起拳頭,直接打到蔣設的臉上。

“蔣設!”風嵐嚇得趕緊衝過去抱住了他。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七動手!”劉遠失去耐性,朝蔣設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光頭一聽,立即帶了四個人上去,把蔣設和風嵐強制分開。

蔣設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他氣憤得一腳踢到光頭腿上,然後又轉身對付另外兩個拉住風嵐的混混,大聲喊道:“快跑。”

這不是逞強的時候,左寧薇衝過去,拉着被嚇得獃滯的風嵐就跑,能跑一個是一個吧。

被帶着跑出幾步,風嵐輕輕搖了搖頭:“別,寧薇,放開我,你先走,我不能拋下蔣設。”

背後已經傳來了一陣拳打腳踢聲,其中還夾雜着蔣設的痛苦呻、吟聲。

左寧薇也覺得不忍,但她們回去能做什麼?

“走啊,別讓蔣設的苦心白費了,前面就是大馬路,咱們跑到馬路邊上去呼救。”話是這樣說,其實左寧薇心裏也沒底。因為他們現在所處的馬路雖然偏僻了一點,但也不是沒有行人和車輛路過。可那些人一看劉遠等人的陣勢,一個個趕緊掉頭繞道走了,誰也不敢多管閑事。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左寧薇心焦不已。忽然,她感覺身後有一股力道在拉扯着她,緊接着,風嵐的手一松,徹底脫離了她的掌心。

左寧薇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慌亂無措地扭頭往回望去,看見光頭領着一個男人,抓住了風嵐的頭髮,因為疼痛,風嵐的臉扭曲成一團。

“是我們請你,還是你乖乖跟我們走?”光頭斜了左寧薇一眼。

左寧薇渾身冰冷,現在雙方相聚不過一兩丈遠,她哪裏跑得過這兩個大男人。

躊躇片刻,左寧薇雙手捏着包,垂着頭,乖乖往回走。

光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早這麼配合,你們也少吃些苦頭。”

左寧薇握住包不說話,光頭也不搭理她,領着兩人往回走。

走到離卡車還有幾十米遠的時候,左寧薇偷偷衝風嵐使了一記眼色。

風嵐會意,身體突然一滑,然後捂住肚子痛苦地哀嚎起來:“哎呀,好痛,好痛!”

“你又耍什麼花樣?”光頭和另外一個男人都低下頭,狐疑地盯着風嵐。

就在這時,左寧薇飛快地取出手裏防狼噴霧,使勁兒地朝兩人的面部噴去。

“啊,好痛,這是什麼鬼東西?”辛辣刺激的液體噴入兩人的眼睛裏,痛得兩人睜不開眼。

藉著這個機會,左寧薇和風嵐飛快地往外跑去。

劉遠那邊聽到動靜,抬頭一看,見左寧薇她們倆竟然跑了,氣得罵咧了兩句,又沖另外兩個人喊道:“你們去把那兩個妞給抓回來,速度要快。”

那兩人得了吩咐,飛快地跑到馬路兩旁的綠化帶里,扶起停靠在旁邊的摩托車,騎上去,轉眼間就逼近了左寧薇和風嵐。

聽到身後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左寧薇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些傢伙花樣真多,今天是跑不掉了,可讓她就這麼認命,她又不甘心,前方繁華的大馬路離她只有百來米的距離,看起來唾手可及,但卻要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簣。

左寧薇不是那種會輕易死心的性格,哪怕只有很渺茫的一線機會,她也要衝一把。她拔足狂奔,拚命往前沖,也不管摩托車在後面緊追不捨。

遠處抱着平平的潘靈看到這一幕,又絕望又愧疚,她輕輕將平平放了下來,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背過身去啊,媽媽一會兒就回來,別害怕。”

說完,她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棒棒糖給平平。這是她擔心孩子半路上哭鬧,所以特意帶在身上哄孩子的。

平平接過棒棒糖,聽話地轉過了身。

潘靈擦了擦眼睛,撲過去,抱住了劉遠,苦苦哀求道:“阿遠,都是我的錯,你就放過我的朋友吧,我以後再也不走了。”

“滾到一邊去,回去再跟你算賬!”劉遠看也沒看她一眼。

殊不知,就這一個輕微的疏忽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傷害。

他正興奮地折騰蔣設,忽然感覺肚子上傳來一陣強烈的疼痛。劉遠痛呼了一聲,下意識地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手上立即傳來一陣熱乎乎濕噠噠的感覺。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掌心上全是血,一把閃着寒光的尖銳水果刀插在了他的肚子上。

啪的一聲,劉遠重重地摔在地上,鮮血噴出來,撒了一地。而旁邊的潘靈手裏握着那把血淋淋的水果刀,狀似癲狂。

他的同夥見了,一個個都傻眼了,他們這夥人雖然行的不是什麼正道,但誰手上也沒沾染過人命啊。

“出人命了,劉哥死了……”不知是誰驚駭地大喊了一聲,徹底將傻眼了的一群人給叫醒了。

大家也顧不得蔣設了,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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