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用!”杜清遠想要一把將玄空的手踢開。
玄空似乎早有預料,不緊不慢的抬手。杜清遠這一腳非但沒踢到他身上,反而因為用力過度而拉扯到了自己的傷口。
“嘶……”杜清遠額頭上的汗頓時冒了出來,再看向玄空的時候,眼中的火氣差點凝為實質。
這和尚絕對是故意的!
玄空不認得杜清遠,自然也就沒什麼報復的心理。他見杜清遠後背和肋側的傷口都不約而同的開裂,鮮血微微開始滲出紗布,他嘆了口氣,“施主別再動了,貧僧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杜清遠被他一口一個“施主”、“貧僧”煩的夠嗆,只當他裝和尚裝上癮了,這個時候也不願意搭理他。
玄空見杜清遠不說話,便以為他同意了。將一旁的棉帛和傷葯拿過來,接着就把原本他身上的拆了下來。
因為此時是炎炎夏日,白日裏玄空將杜清遠的衣服剪開之後就沒有給他穿上什麼了,到了現在杜清遠上半身還是赤/裸的,這也是為什麼杜清遠認為玄空對他有企圖。
發燒加上剛剛因為疼痛而出的冷汗,杜清遠精壯的脊背偶爾有水珠掛於其間,隨着他的移動漸漸的滑落,然後隱沒在身下的被褥上。
杜清遠感覺到不停擦過自己傷口周圍肌膚的手指,莫名的,他腹部緊繃的肌肉抖了一下。眯起眼睛,杜清遠的臉色頓時有些發冷,“臭和尚,摸夠了嗎?”
玄空的手微頓,然後疑惑的抬頭。
原本,玄空是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的,但看到杜清遠眼底的排斥和厭惡的時候,他忽然有些了悟。
上輩子有些大陳的官員提起皇帝的時候,臉上表情十分的複雜,其中就有這兩種情緒。無他,只因為原本孤僻冷傲的皇四子登基成為皇帝不久,就傳來了他喜好南風的流言。
明白了杜清遠在擔心什麼,玄空極其有耐心的說:“貧僧是出家人,不近女色。”
想了想,他又補充:“……還有男色。”
杜清遠原本聽到他說第一句的時候心中不由得冷笑,但等玄空第二句話出口之後,杜清遠的臉直接就黑了一層。
見杜清遠安靜了下來,玄空才又開始剛剛的動作。片刻,新的傷葯就被換了上去。
用布帛沾酒液擦了擦自己的手,玄空推着輪椅,重新又打開了那本被擱置在桌子上的醫書。
油燈下,一身粗布衣衫的和尚安靜的坐在那裏,垂下的眼眸投下淡淡的陰影,神情專註,似乎不為外界所擾。
下意識的,杜清遠的視線就隨着他的面頰,轉移到了他唯一有活動的手上。瑩白、修長,不虧是劉氏那個瘦馬出身的女人養着玩樂的。
不屑的哼笑一聲,杜清遠覺得那油燈十分的晃眼,於是他冷聲開口:“把燈吹了,爺要睡覺!”
玄空頓了頓,然後將油燈往自己這邊又攏了攏,“這樣如何?”
油燈照明本就有限,玄空這一動,杜清遠那邊差不多已經沒有光亮了。
然而杜清遠卻並不滿意,他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異常霸道,“爺說,吹滅!”
玄空頓了頓,神色淡淡的將油燈吹熄。
果然,不論再怎麼裝,他依舊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假和尚……就在杜清遠忍不住嗤笑的時候,他忽然就聽到了一陣木輪劃過地面的聲音。
循聲而望,杜清遠只看到了玄空推着輪椅的背影一閃而過。
另一邊。
玄空將輪椅推到葯廬對面的茅草屋前,然後用裏面的人剛好能聽見的聲音敲了敲門。
屋內先是一陣窸窣,接着就是漸近的腳步聲。
杜仲揉着眼睛看着大半夜敲他房門的玄空,睡意朦朧道:“你有事找我?”
“貧僧想和你擠一宿。”玄空着抿唇,講明來意。
杜仲還是有些遲鈍,他茫然的看着玄空,“你不是一直睡葯廬么?”
玄空抬頭看向杜仲,認真道:“裏面那位施主,太難伺候。”
“哦。”杜仲瞭然,他撓撓頭說:“那我推你進來。”
……
杜清遠臉色鐵青的看着對面被關上的門,就在剛剛,他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囫圇。
該死的臭和尚,他憑什麼嫌棄他?!
——
到底是身受重傷,杜清遠後半夜半是昏迷半是困頓的睡下。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悠悠轉醒。
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杜清遠接着就憋了滿腹怒氣。等他聽到院子裏玄空對杜仲的教導聲之後,這怒氣一瞬間就被點燃,“臭和尚,我餓了!”
然而話一出口,杜清遠就有些後悔。經過一夜傷口的折磨並着高熱,他整個人早已虛弱不堪,連脫口而出的聲音都變得嘶啞難言,說是高呼,實際上也就只比正常音量稍微高了一點而已。
他杜清遠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
就在杜清遠忍不住目露陰沉的時候,他又聽到了熟悉的木輪聲,接着就是鑽入鼻腔的軟糯的米香味兒。
“喝粥。”玄空像喂葯一樣把勺子伸到他的面前。
就這樣,杜清遠喝了一頓不知道什麼滋味兒的白粥。喝到最後的時候,他甚至差點跳起來,將粥碗掀到那和尚的臉上,指着鼻子告訴他,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
有那麼一瞬,杜清遠覺得自己就要開始發作了,但等他無意間望進眼前這個和尚的眼睛裏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了下來。
“難以下咽。”杜清遠冷冷的評論。
白粥而已,能有什麼味道?
玄空感覺莫名,將碗湊到跟前,他嗅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藥材的味道。再往葯廬外看,等看到往這裏探頭探腦的杜仲之後,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昨晚自己的話恐怕是被杜仲記在了心中,現在他是給他報仇來了。
杜清遠看着那個在他看過去就轉頭假裝背書的少年,倏爾眯起了眼睛,神色不辯喜怒,“他往裏面加東西了?”
“一點溫補的藥材。”玄空解釋。
如此,才不會在熬煮的時候散出太大的味道來。
“你在給他辯解?”杜清遠似笑非笑,很快,他又換了個問題,“你到底什麼時候把爺的手腳解開?”
整整一日半了,這裏三個人,沒有一個提起這件事的!
看着杜清遠舉起被捆綁的雙手,玄空神情沒有半點波動,只留下一句“施主戾氣太重,此事過幾日再說”之後就出了葯廬,被留在這裏的杜清遠一口牙差點沒咬碎。
深吸了一口氣,杜清遠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清空,接着目中露出深沉。
這和尚,似乎還真的和以前不同,起碼他以前從來不敢跟他這麼說話。
——
傍晚白朮回來,他沒有吃飯,徑直就走進葯廬中。
見杜清遠躺在那裏,神情變幻不知道想些什麼,白朮咳了一聲,將自己在清江城裏打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杜府傳來消息,說杜老爺病了。”
杜清遠“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還有呢?”
“還有……”白朮猶豫了一下,然後含混的說:“外面都在傳杜大少爺打獵的時候出了意外,現在已經被野獸吃了。”
白朮說完,他以為杜清遠會生氣,但沒想到對方的表情還是那個樣子,彷彿是早有預料。
等白朮走了以後,杜清遠才冷笑出聲。
劉氏那個女人,也就只能使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如此,他就讓杜文江再多活幾天,讓他親眼看看自己寵了十幾年的女人到底是一副怎樣的嘴臉。
劉氏手段淺薄,他被人劫殺自然不會是她做的。將當日打獵之時到場的人都細數了一遍,杜清遠心裏頓時就有了數。
夜幕降臨,杜清遠聽到葯廬外的動靜,難得好心的開口,“這幾天讓那個小子少進山打獵。”
那撥兒人現在應該漫山遍野的搜尋他的蹤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裏。
杜清遠以為門外的和尚會進來,誰知道對方只是看了桌子上的醫書一眼,接着就推着輪椅往對面走。
杜清遠見狀瞪大了眼,良久,一聲低咆從他口中爆發了出來,“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