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購買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48小時後撤銷。幸虧放暑假了,兩個人都得到解脫。
機器房的門關着,紀慎語終於能仔細觀摩一遍,丁可愈和丁爾和擦拭機器,挑選出要用的鑽刀。三五分鐘后丁延壽也到了,一師三徒準備上課。
空調沒開,滿屋玉石足夠涼快,丁可愈聲若蚊蠅:“哥,咱們和他一起?”
“他”指紀慎語,丁爾和瞄一眼丁延壽,沒有出聲回答。
“你們仨過來。”丁延壽洗凈手開口,“小件兒易學難精,你們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這個不停——不是一個來月,也不是一年半載,是這輩子。”
丁延壽頓了頓:“慎語,芳許有沒有說過這話?”
紀慎語回答:“師父說這行沒頂峰,這行也不能知足,得攀一輩子。”
其實哪行都一樣。丁延壽麵前放着新華字典那麼大的一塊結晶體芙蓉,天然沒動過,透着螢光粉氣,摸着降溫解暑。他說:“中等件兒,我不畫直接走刀,看刀鋒怎麼走。”
畫之前要設計、要構思,要根據料的顏色光澤考慮,基本沒人敢直接下刀。丁延壽卻沒考慮,握緊鑽刀大喇喇一鏘,把料一轉又是一刀。一共四刀,碎屑飛濺,痕迹頗深,哪兒也不挨哪兒,像是……毀東西。
丁延壽這時說:“大部分天然的料都斑駁有暇,這塊是你們師哥弄回來的極品,但我要考你們,所以破壞破壞。”
還真是毀東西……丁可愈心絞痛,不敢想丁漢白回來要怎麼大發雷霆,丁爾和問:“大伯,這一塊料要切開么?”
“不切。”丁延壽說,“反正就一整塊,看着辦。”
這堂課結束后丁延壽帶紀慎語去玉銷記,丁可愈和丁爾和收拾打掃,他們兄弟倆慢騰騰的,光碎屑就恨不得撮一時三刻。
“哥,這怎麼雕啊?”丁可愈問,“不切開,各雕各的?擠在一塊料上成四不像了。”
丁爾和說:“讓咱們跟紀慎語合作呢。”
丁可愈不樂意:“他那水平不敢恭維。”
收拾完,反正紀慎語走了,缺一個人沒法商量,又擔心丁漢白回來發瘋打人,乾脆丁可愈跟丁爾和也先按兵不動。紀慎語已經到了玉銷記,陪丁延壽人工檢索分類,把準備上櫃的貨最後篩選一遍。
“慎語,喜歡念書么?”
“更喜歡看書,怎麼了師父?”
“沒事兒,隨口一問。”丁延壽沒想到紀慎語的成績那麼好,他也知道紀芳許早就重心偏移,折騰古玩去了,所以不確定紀慎語在本行的興趣和決心有多少。
紀慎語人如其名,很謹慎地問:“師父,是不是我學習耽誤出活兒了?”問完立即解釋,“因為我想考好點,你平白收下我,我想給咱們倆掙面兒。”
丁延壽大笑:“別緊張,我想知道你更喜歡什麼,喜歡什麼,師父都支持。”
紀慎語反而更惴惴,他並非多疑,只是經受不起所以惶恐。丁延壽哪有照料他的義務,這一輩子吃飯穿衣,幹什麼都要花錢,他要是有心,就得鞠躬盡瘁地為玉銷記出力。可是丁延壽卻問他更喜歡什麼,不限制他的選擇。
紀芳許都沒那樣對他說過。
紀慎語直到晚上回家都揣着心事,回到小院也不進屋,坐在走廊倚靠着欄杆發獃,連丁漢白那麼高一人走進來都沒注意。
丁漢白搶了姜採薇的雪糕,見紀慎語撒着癔症就手欠,把冰涼的盒子在紀慎語後頸一貼,幫對方迅速還魂清醒。他在一旁坐下:“考第一還不高興?”
紀慎語頭回被丁漢白誇,算來算去又是最熟的,於是把丁延壽那番話告訴丁漢白。丁漢白聽完繼續吃,眼也不抬,眉也不挑:“感動?”
紀慎語點點頭,丁漢白說:“就算紀師父跟我爸情同手足,就算好得穿一條褲子,那也不是親兄弟,那你也不是我們家的人。”
真話難聽,所以一般沒人說,紀慎語想捂丁漢白的嘴。
“別誤會啊。”丁漢白繼續,“這個親疏之分不是說感情假,而是我爸可以把你當親兒子疼,可以管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但他不能像打罵親兒子一樣教訓你,不能施加你親兒子該承擔的責任。”
紀慎語似乎懂了,扭臉看着丁漢白。
丁漢白這個親兒子吃完了雪糕,愜意地靠着欄杆,像說什麼雜事閑情:“我爸從沒問過我更喜歡什麼,我可以喜歡別的,但都不能勝過本行,就算勝過,我此生此身也得把本行放在奮鬥的首位。”
他也扭臉看紀慎語:“我姓丁,這是我的責任。”
紀慎語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丁漢白的眼睛,雙瞳點墨拋光,黑極亮極,惹得他放慢語速:“那你怎麼想,心甘情願嗎?”
丁漢白說:“由着性子來的是男孩兒,擔起責任的才是男人,我心甘情願。”
可他心底最深處的海浪沒掀出來,玉銷記的延續是他的責任,他以後得接着,得做好。但本行就未必了,祖上的人選擇這行做本行,難道後人必須一成不變?他憑什麼不能自己選?
丁漢白把雪糕的盒子揉癟,也暫時把矛盾熄滅了。
走廊又剩紀慎語一人,他被丁漢白那番話敲擊心腦,回味久了覺出疲累。伸個懶腰回屋睡覺,書房門吱呀打開,丁漢白把一袋垃圾擱在門口,支使他明早扔掉。
紀慎語沒在意,翌日早上才從袋子口看清,裏面居然是那堆海洋出水的文物碎片。他覬覦已久,抱起來就躲回房間欣賞。
這堆東西被篩選過了,一些體積大的、損毀輕的被丁漢白留下,餘下的這些都又碎又爛。紀慎語仔細裝好,像撿漏似的心花怒放,再出門碰上丁漢白起床,笑容都沒來得及收斂。
丁漢白半夢半醒,眼看着紀慎語跑出小院,人都跑沒影了,彷彿笑臉還停在一院早霞里。他沒換睡衣,徑直去機器房,想趁周末有空做點東西。
一大家子人都起得不晚,全在前院客廳吃早飯,紀慎語在揚州時只一家三口,有時候師母煩他,他就自己在廚房吃,很少大清早就這麼熱鬧。
粥湯盛好,姜採薇挑着紅豆多的一碗給紀慎語,問:“漢白還沒起?”
姜漱柳直接說:“慎語,叫你師哥吃飯,不起就揪耳朵。”
沒等紀慎語回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眾人齊齊望向門口,就見丁漢白亂着頭髮闖進來,金剛怒目都不如他火氣大。
丁漢白直截了當:“誰動我的芙蓉石了?!”
丁爾和跟丁可愈悄悄看丁延壽,並且同時縮縮肩作防禦姿態,紀慎語端着紅豆粥一臉無畏,心想丁延壽最大,丁漢白只能咽下這口氣。
丁延壽坐在正位:“我動的。”
丁漢白臉上的火氣卻沒消減一星半點:“你動的?你活了半輩子看不出來那是什麼檔次的料?那是天然形成!是極品!”他已經衝到桌前,一巴掌砸在桌沿上,把兩根油條都從盤子裏震得滾出來,“最要緊的,那是我的料,我至今沒捨得碰,你給我糟蹋了!”
那吼聲欲掀房頂,紀慎語駭得粥都端不住,他哪能想到丁漢白敢這樣跟丁延壽叫板。丁延壽不硬碰硬,似是料到這反應:“先吃飯,消消氣。”
“消他媽不了!”誰料丁漢白還有更絕的,“這是我珍藏的寶貝,你上去瞎划拉四刀,你這等於什麼?等於給我老婆毀容!你懷的什麼心思才能下這個手!”
紀慎語被這比喻激得一哆嗦,他出聲解釋:“師哥,師父是要考我們,讓我們雕——”他沒說完被丁可愈踹了一腳,險些咬住舌頭。
丁漢白略頓一秒,被紀慎語這句解釋搞得火氣更旺:“就為了教他們所以毀我的料?他們那點手藝也配?!”
他一直看着丁延壽,但喊出的話把另外三個人全掃射了,丁爾和跟丁可愈沒什麼表情,只在心中憤懣,紀慎語不同,他沒想到丁漢白心裏對師弟的看法竟是這樣,竟然那麼看不上?
丁漢白卻坦蕩蕩:“誰幾斤幾兩都心裏有數,我捨不得碰的東西,別人根本配不上,那四刀我會救,你們要學要教自己找東西,誰也別再找不痛快。”
早飯時一場大鬧,幾乎所有人都沒了胃口,丁厚康旁敲側擊給丁延壽上眼藥,想給自己倆兒子找找公道,紀慎語把一碗粥攪和涼,也氣得喝不下去。
他覺得丁延壽擅自毀壞玉石的確欠妥,但不至於讓丁漢白罵那麼難聽……尤其是貶低他們幾個師兄弟那兩句,狂妄勁兒能吃人。
他怕回小院又對上丁漢白,到拱門外后偷看半天才進去,不料丁漢白不在。
丁漢白正抱着他那毀容的老婆在姜採薇房間,五指修長有力,但愛撫在上面的動作格外輕柔。姜採薇端進來吃的,關上門說:“火也發了,親爹也罵了,吃飯吧。”
丁漢白挽挽袖子:“小姨,你說我罵得對不對?”
姜採薇是丁漢白的親小姨,是姜廷恩的親小姑,和丁爾和、丁可愈隔着一層,不過她對每個人都好。但誰沒有私心?在好的基礎上,她最疼丁漢白和姜廷恩。
“罵人還有對不對一說?”她回答,“當著那麼多人沖你爸喊,你還沒學會走路就被你爸抱着學看玉石了,極不極品,也是當初你爸教你認的。”
丁漢白捏着筷子划拉碗沿:“我在氣頭上,誰讓他毀我東西,還是給那幾個草包用。”
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對於技法和材料需要保持一種平衡,七分的技法不能用三分的材料,更不能用十分的材料。
丁漢白有火就撒,從不委屈自己,這會兒收拾乾淨桌子給姜採薇展示,粉白瑩潤的一塊石頭,他覺得很適合姜採薇,能招桃花。
“小姨,你喜歡么,我好好雕一個送你當嫁妝吧?”
姜採薇說:“行啊,連上我的南紅小像,一大一小。”
丁漢白扭頭看梳妝枱上的小像,拋光之後又放了一段日子,被摸得更加光滑。他終於想起來問:“這不是廷恩做的吧,到底是誰送你的?”
姜採薇賣關子:“你猜猜。”
丁漢白半信半疑:“我爸?可他哪有時間雕這種小件兒,線條畫法也不像他,這個柔。”
姜採薇說:“是慎語。”
丁漢白吃驚道:“紀慎語?!紀珍珠!”
他對紀慎語的全部印象都在那次不及格的富貴竹上,就算偶有失手也不可能從青藏高原偏至烏魯木齊,除非對方壓根兒就在演戲。
可他不確定,紀慎語的手藝有這麼好?
丁漢白一陣風似的卷進小院,院裏三兩棵樹之間牽着細繩,紀慎語正在樹下晾衣服,遙遙對上一眼,紀慎語疑似……翻了個白眼兒。
也對,他早上那番話傷人,如果紀慎語真是妙手如斯,那生氣很正常。
丁漢白遊手好閒地過去,拿起一條褲子擰巴擰巴,展開一搭把繩子壓得亂晃,問:“小姨那兒的南紅小像是你雕的?”端着漫不經心的口氣,瞥人的餘光卻鋥亮。
紀慎語把一條枕套夾在繩上:“是我雕的。”
就這樣承認了,等於同時承認富貴竹那次裝蒜,還等於表明以後徹底踹掉草包這個外罩。他被丁漢白那通吵鬧刺激得不輕,以後其他師哥會不會防他另說,他就輕輕地跟丁漢白叫板了。
也許是他剛到時不在意丁漢白的看法,時至今日發生了顛倒。
丁漢白和紀慎語都沒再說話,無言地在樹下走動晾衣服,認的人那樣坦白地認了,問的人那樣大方地接了,衣褲掛滿搖晃,像他們手掌上搖搖欲墜的水滴。
丁漢白透過白衫看紀慎語的臉,眼裏浮出他的芙蓉石。浮影略去,紀慎語的臉變得清晰,讓人思考這是不是就叫芙蓉面。
丁漢白咬牙,猝不及防地被自己透頂一酸。
他夢見回揚州了,丁漢白嚷着看園林,拽着他一路飛奔。跑了許久停在一座石橋下,丁漢白終於鬆開他,獨自走上石橋。
橋上有人擺攤賣些小玩意兒,或者賣些吃食,就一個例外,竟然賣唐三彩。丁漢白徑直過去,見到寶似的拿起一隻三彩馬,問多少錢。
紀慎語立即說:“師哥,咱們去坐船吧?”
丁漢白不理他,興緻勃勃地研究那斑斕大馬:“我要了,包起來。”
紀慎語將對方拽起來,私語一般:“這種粗製濫造的東西你買來做什麼?你想要什麼好的,我讓師父送給你。”
丁漢白覷他:“你懂個屁,這是唐三彩,我能鑒定真假。”
紀慎語攔不住,還被揮到一邊,他眼看着丁漢白掏錢,心想就當買教訓好了。誰料丁漢白的褲兜彷彿無底洞,一沓接一沓,晃得他眼花繚亂。
“等等!”他衝上去問小販,“多少錢?”
小販說:“三萬。”
紀慎語抓住丁漢白掏錢的手:“你瘋了?!”
丁漢白將他一把推開,掏夠三萬后抱着馬下了橋。紀慎語跟上,軟着腿險些跌河裏,恍然間到了家,他又看見紀芳許在花園裏寫扇面。
“師父……”他喊道。
紀芳許抬頭看他,招手讓他坐在身旁。扇面上畫的一樹桃花,筆落入他手中,紀芳許要他寫字,他寫下: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