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落日餘暉
在葉婉茹看來,這世間有許多事物都遠比權勢和富貴更為誘人。
比如和心愛之人的長相思守、比如承歡雙親膝下、比如養育一雙玲瓏可人的兒女、比如春日芳草瀰漫時飛上蒼穹的一隻紙鳶、比如冬日裏一盞滾燙的清茗、又如一壺溫熱醇香的桃花釀,抑或是梅雨季遮在頭頂的一柄油紙傘……
誘人且美好的事物多極,且大都不用耗費心神,遠不如爭權奪勢所耗費的心機。
但權勢和富貴卻仍令無數人趨之若鶩。
現在她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這汲汲營營中的一位,卻知道已經無法置身事外。
在一邊厭煩這樣勾心鬥角生活的同時,她的心中也充滿了無限的期盼。
她也相信,她所期盼的美好,都將如期而至。
就像,那莫名陷入死生之地、而又悄無聲息歸來的少年。
想到那人頂着一張旁人的臉,明晃晃地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像只花蝴蝶般,她忍不住前笑出聲,就連桌上那張畫著荷花的帖子都變得不那麼惱人。
“小姐,外頭又送了東西過來。”碧璽略帶些驚喜的話語響起。
斂了眉目,只專註地看着碧璽手中提着的食盒,葉婉茹臉上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今兒又是什麼東西?”
“將軍還真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疼呢!”虹玉捏帕掩了掩唇角。
掀開食盒八角蓋的葉婉茹聽得這話,臉微微泛起了酡紅,似醉酒了般,晶亮的目光中盛滿了笑。
“我看是大理寺太過清閑,才讓他日日這般……”
一碟豌豆黃、一碟紅豆糕、一碟綠豆糕、一碟綠茵白兔餃、一碟馬蹄糕、幾塊米花糖和一碟桂花糕,整整齊齊地擺了滿桌子,把鄭荷華送來的帖子徹底擠進了角落裏。
看着滿桌子的點心,葉婉茹心中溫暖的同時又忍不住想,這麼多東西不是一家鋪子就能買齊的,也不知他跑了多久,才讓人送了來。
那綠茵白兔餃她不過昨日念叨了一句,今日還不過晌午,便已經送到了桌上。
心中泛起暖意的同時,又有絲絲絡絡的甜蜜開始四處蔓延,直至籠罩整個心間,似是呼吸間都帶了桂花的香甜。
她在意的從不是能飽口腹之慾的幾口吃食,而是那個人把她珍而重之地把她放在心上,哪怕一句無心之言都會得到珍視。
她無比慶幸,幼時隨雙親進到那巍峨森嚴又冰冷的宮闕中,從而結識了一生之幸。
又或是,與君初識,三生有幸。
呼吸間纏繞着桂花的香氣,在這溫暖又有些乾燥的午後,葉婉茹做了一個甜美的夢。
…………
瑞王府仙荷園中的鄭荷華面目便顯出幾分猙獰來。
已經接連幾日,送往兵部尚書府葉府的帖子雖被收下,但帶回來的卻也永遠不過是那一句話。
“還望荷側妃見諒,我家小姐身體不適,不能過府一敘。”
連拒絕都顯得不那麼委婉。
擰眉盯着廊下傳話的小廝看了許久,鄭荷華才厭煩地揮揮手打發了他。
隨後卻也眉眼深沉地看着湖面許久。
想來,她也實在是可憐人一個。
如今連能說個心裏話的人都沒有,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算不得朋友亦算不上敵人的葉婉茹可以來往。
只她不稀罕罷了!
思緒似是順着泛起漣漪的湖面飄遠。
那時她經過了那一遭,從前那些圍在她身邊的手帕交避她猶如瘟神惡鬼,倒是泛泛之交的葉婉茹過府來給自己添妝,那一整套的翡翠頭面極為貴重,怕是她自己的嫁妝吧?
她們這些姑娘大都愛寒梅那一副凌霜不屈的傲骨,又覺寒梅極為清冷孤傲,哪個姑娘沒有幾支梅花簪、打着梅花的絡子?
喜梅的人不在少數,但當時那般急迫的情境下,一整套的頭面,只能是她自己的嫁妝了。
可惜,還是被盛怒的自己摔了個粉碎。
想到此,鄭荷華感到稍有些惋惜的同時,臉上又升起些快意來。
惋惜的不只是那一套頭面,也有那飄忽的情誼。快意的是那些破碎的首飾,像狠狠打在了葉婉茹臉上的一巴掌。
但她更恨的卻是,她不放在眼裏的人卻輕而易舉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矚目和情。
可惜沒有機會了,她只能在泥淖里掙扎,在這深不見底的宅邸中用盡手段。
沒有機會訴說尚未出口的情愛,沒有機會譏諷葉婉茹死了短命的情郎,又勾搭上一個花花公子,也不過是個水性楊花……
她也沒有機會去看看她只敢放在夢中的人知道這一切是否會是一臉的失意,抑或還會如從前那般百般呵護小心翼翼……
這一切將如何,都與她無甚關係,她只能困在這座府邸,與閔柏涵捆綁一生。
昏黃暗沉且有些刺眼的餘暉灑在湖面上,那些翠綠的荷葉和亭立於水面上的荷花都被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色,卻也顯得暮氣沉沉。
令人無端便心生寒冷,似始終置身於陽光之外的黑暗角落,從不曾被溫暖。
動了動早已經麻木的雙腳,像前線木偶般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鄭荷華行動僵硬且遲緩,卻也義無反顧。
又開始了一如昨日、前日、近月來每一日那般的,去瑞王府主母涵華苑的晨昏定省。
行走間,晚風拂過枝頭,幾片落英散落鬢間,指尖碾碎的殘花有些許嫣紅的花汁沾染,便似是染了血。
而縈繞在她鼻息間的花香,也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
只一瞬,鄭荷華的脊背變得有些僵硬,且面容蒼白。
下一刻,她臉上的蒼白盡退,迎着餘暉走向主院時,便已經帶上了志在必得的勝券在握。
這一場嗜子爭奪中,鄭風華必敗無疑。
那份姐妹情誼,也早就被她所扼殺。
而她自己,從來都不是施予之人。
主院正屋裏早早點了燈,通明的燭火照不亮那重重帷幔,窗外的餘暉也灑不進這昏暗的屋舍。
新燭躺下顆顆燭淚,床榻之人卻已是一副油盡燈枯之象。
屋內屋外的姐妹二人,都在等。等一個結果,也等一個新的開始。
…………
越臨近孤墨風雪越小,似只是雲帆國是一片不毛之地,就連老天都格外的不願眷顧一二。
就連車內病懨懨的人在靠近孤墨的地界后,都變得精神許多。
風雪未停,天邊卻有紅日漸沉的影子,照亮了閆卿之臉上帶着舒緩的笑,那是一種極為放鬆的神情,也似是卸下了滿身防備與尖刺的疏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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