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灰影扭扭噠噠地走到村子裏,抻長了脖子四下張望。
他能透過家家戶戶緊閉的門看見屋子裏的情形。
他扭着扭着,忽地頓住腳步,停在一戶人家的院前,接着,他縹緲如月影的身子似一縷青煙般鑽過院門的縫隙。
身子雖進去了,手臂上掛的籃子卻掉在了地上。
灰影只好又鑽出來,拾起籃子,在原地愣怔了片刻,隨即扭扭噠噠地繞到牆邊,游蛇般流上牆頭,又流進院子。
屋內一燈如豆。
灰影將裝得滿滿的果籃輕輕放在屋門口。
屋子裏的火炕上,白日裏被嚇到的年輕姑娘沉着一張秀麗的臉,對着燈火納鞋底,一個黑紅面孔的漢子盤腿坐在炕上,咂着煙袋鍋,還有一個上年紀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嬰孩,邊搖晃,邊哼唱着這小村子一輩輩傳下來的哄孩子的小調:“掌掌拍,拍騾騾,脫了帽兒換酒喝,摸摸鬍子唱山歌……”
襁褓中的嬰孩恬靜地合上眼。
看起來似是一家四口,爹,娘,姐姐,和小弟。
灰影呆兮兮地站在院子裏,看着屋裏的一家四口,默默發愣。
愣了一會兒,灰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身子猛地一顫,自言自語道:“是了,是個法子……”
隨即,他灰撲撲的耳朵輕輕動了動,似乎在認真地聽着什麼。
屋子裏那哄孩子的女人唱一句小調,灰影就跟着小聲學一句,女人唱完了,他便學會了。
這是給小孩兒唱的,灰影想着。
學完歌,灰影又學起那黑紅面孔的漢子,模仿着漢子吸煙袋鍋的姿勢。
待到這兩門“手藝”都學會了,灰影便空着手扭頭朝院門走去,這回不挎籃子了,灰影走得昂首挺胸,四方闊步。
他從院門縫裏擠出去,接着尋白日送糖的小孩兒。
村子很小,灰影走了幾十步不到,便尋到小孩兒家。
灰影故技重施,從院門擠進去。
小孩兒和他娘睡一張大炕,一個睡東頭兒,一個睡西頭兒,中間隔着寬寬的一大片炕席,被月光晃得白亮亮的。
小孩兒和他娘都睡得很熟。
灰影愣頭愣腦地抬腿,邁上炕,無比自來熟地在炕席中間的空當盤腿坐下了,舉着不存在的煙袋鍋,裝模作樣地探頭砸吧一口空氣,裝爹。
可小孩兒睡得昏天黑地,對周圍的事渾然不知。
灰影兒悄然無聲地裝了會兒爹,見小孩兒仍只是睡,便開口唱了起來:“掌掌拍,拍騾騾,脫了帽兒換酒喝……”
睡在炕頭的女人猛地睜開眼睛。
她瞥見了月光下似人非人的灰影,她哭得浮腫的眼中滿是驚駭,卻沒叫,只死死地盯着灰影。
這時,小孩兒也迷迷糊糊地把眼睛張開一條縫,他方才夢見爹爹沒死,所以這半夢半醒間他就真的以為爹爹還在了,他睡眼惺忪地看見一個男人盤腿坐在炕上,用熟悉的姿勢砸吧着煙袋鍋,嘴裏哼着熟悉的小調兒。
小孩兒的唇角柔軟地翹了起來,他歡快地一骨碌,像只回巢的小燕兒似的滾到灰影腿邊,抱住灰影的腰,把腦袋枕在灰影大腿上,含含糊糊地說著:“爹爹回來了……”
而炕的另一頭,那可憐的女人身子抖如篩糠,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歡喜,亦或是兩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