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小‘嫂子’(捉蟲)
白細比霍錚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好看,年紀小,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一看就知是個單純的人。
他一身細皮嫩肉的,火紅色的嫁衣襯得他膚色雪白,不似真人。白家那婆子敷衍着給他塗抹的脂粉也並未令他的“姿色”減少半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忽閃忽閃地把人瞧着,含有怯意與好奇,唇瓣微張,吐出的氣息帶有絲絲香甜的味道。
白細一身新娘子嫁衣的打扮,讓霍錚將他誤認成女子。面前的小嫂子讓他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似乎多看一眼,對他嫂子都是一份褻瀆。
霍錚不知道白細讓白家一番坑蒙拐騙后誤打誤撞給白家小姐代嫁,不知道他是個男兒身,更不知他與霍千鈞連堂都沒拜。
此刻起在他心底,白細就是白家小姐白惜兒,是他大哥明媒正娶娶進門的新娘,是他的嫂子。
霍錚鬆開手,目光落在屋外黑漆漆的地方,說話時雖只一個調,對白細,卻是抱有關懷的心意。
“嫂子,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大哥這邊我來守。”
白細低聲念了一句。
霍錚想起對方至今不認識他,繼而解釋,“我叫霍錚,是大哥唯一的親人,如今大哥走了,我會替他照顧好你。”
霍錚和容貌與霍千鈞大為不同,兄弟兩個遺傳了霍父高大的體格身形,霍千鈞面相偏於兇惡,看上去不像善茬,腦子卻只有一根筋,做事做人經常單方面聽信其他人的話。霍錚面容冷毅,看着像是個薄情的人,他寡言少語,偏偏心思沉穩,很珍惜親情。
兩兄弟間的感情算不上親近,霍千鈞受到外人挑撥把霍錚當成小人提防着與他爭奪家產,霍錚為了讓霍千鈞安心,自十七歲起孤身離開長月村獨自在外闖蕩,若非這次收到霍千鈞的來信,霍錚都不曾想過他還會再踏足長月村一步。
“嫂子?”
霍錚看白細不動,兩隻嫩白纖細的手還揪緊自己的衣袖。
男女有別,何況白細目前的‘新身份’,霍錚壓低聲音隱晦提示白細鬆手,白細大概看出眼前的人不想自己碰他,便把兩隻手收回,扁了扁嘴。
燭火微微跳躍,霍錚的目光也隨之動了動,兩人突然沒了對話,僵持不下時,白細一把扯住霍錚的手臂,這個時候他也睏倦了,眼皮沒精神地耷拉,細聲問他,“要去哪裏睡覺?”
沒有對方的允許,白細不敢胡亂走動,他摸了摸肚子,今天在轎子裏將所有糕食吃完,這會兒倒是不餓。
霍錚卻誤會了白細的舉動,他心想一天下來,嫂子也該餓了,便轉身朝外走。白細見人出去,扭頭看看屋內的棺材,靈堂陰森恐怖,他不敢多留一刻,亦步亦趨跟在霍錚身後出去了。
燈火如豆,霍錚在灶屋內找到一些填肚子的,只是食物都涼了,他重新生火熱飯菜。
白細繞在他身側好奇地跟他動作,拾起柴火迷茫打量,瞧見霍錚用木柴升起火,看着對方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仰慕。
火苗溫暖,木柴燃燒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白細想靠近些,又懼怕火星燒到他的毛,只能蹲在後邊一角落,跳躍的火光映在眸子上,霍錚回頭看了他一眼,讓他稍等,很快出去拎回一張小凳子,穩穩放在白細面前。
白細坐在凳子上,神態乖巧,雙手搭在膝蓋上不動,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會對他好。
他眯起一雙漂亮眸子,霍錚忙着熱菜顧不上他,便自己玩樂,柔軟的嫁衣攪在手上,時不時往霍錚後背甩來甩去,霍錚看他一眼,他才不玩了。
趁霍錚低頭撥弄柴火的時候,白細忽然開口,嘴巴動了幾下,試着喚他名字,“錚錚?”
說話同時手指揪住衣裳,緊緊盯着霍錚側臉,看他露出什麼反應。
霍錚被這一聲又軟又亮的呼喚擾亂平靜的心神,側過頭看着白細,古井無波的眼神浮起一絲輕微的複雜,“嫂子,我叫霍錚。”
“……”白細輕擰眉頭,眼神中帶有疑惑。
沉默持續半晌,他似乎想明白了,懵懂的眼神透出幾分堅定,像是認準了他沒弄錯,對霍錚點點腦袋,依舊是剛才的一聲叫喚,“錚錚。”
撥着柴火的手一抖,霍錚突然無話。熱在鍋內的飯菜好了,他將飯菜一一端出來擺放,招呼白細上桌,“嫂子,可以吃了。”
白細輕咽口水,霍錚個頭高大,他坐在小矮凳上跟對方說話時不得不把整個腦袋抬起來,像只蹲坐起來的小動物,不確定地問對方,“給我吃的?”
看到霍錚點頭,他一摸肚子,急哄哄把手伸進碗中盛放的熱菜,嗷嗚一口全部放進嘴巴里咀嚼。
霍錚制止的話沒來得及出口,白細舔開舌頭把菜全吐到地上,眼眶迅速紅了一圈,眼睛圓溜溜睜着,淚水汪汪。
“燙、好燙……”
霍錚眼疾手快地給他倒茶,茶是冷的,白細接過喝了一口,又涼又苦,可這是霍錚給他倒的,霍錚是個好人,他得喝。
白細兩條眉毛擰緊,硬是將一杯涼茶全灌進肚裏,瞥見茶杯底下沾有的茶葉,伸手把它們扣出來要往嘴巴里送。
霍錚眼角抽搐,橫過手拉住他,搖頭,“不可。”
“?”白細低頭看扣在手指頭上的茶葉,開口時一嘴巴苦涼的味道,“不用吃?”
白細異於常人的反應,讓霍錚隱隱生出些猜測。
他有些無力,白細扔了茶葉重新用手去抓菜,這會兒他明白菜太燙不能立即塞進肚子,放在嘴邊吹會兒等涼了才吃。霍錚持續沉默,白細抓了半手的油,他拿起一雙竹筷,遞到白細面前,“……嫂子,用竹筷夾菜。”
在白家吃東西時白細可沒用過竹筷,他疑惑不解,竹筷橫着抓在掌心,左右看了一遍,搖頭說:“我不會。”
霍錚拿起另一雙竹筷夾了一遍給他做示範,白細有樣學樣,卻怎麼都夾不起來。
“錚錚,我不會。”
霍錚菜夾歪了,糾正道:“……霍錚。”
白細堅決,“錚錚。”對於最初的印象,他態度難得堅定。
“……”霍錚無奈,只能默默不語的進行筷子加菜教學。
一頓飯下來,白細吃得艱難也滿足,他在吃的方面並不挑剔,只要能入口,於他而言都是好吃的,比起從前啃草,人類的食物讓他充滿好奇。
飯後白細跟在霍錚身後回到主屋,屋內的蠟燭將要燃盡,霍錚找了新蠟點燃,霍千鈞走的第一天,他得守夜,人死後當晚蠟燭是不能滅的,外頭天黑夜冷,稍不注意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蠟燭一支接一支點燃,白細趁霍錚點蠟燭時,看到地上躺着剛才滑落的紅蓋頭,就撿起來把蓋頭重新蓋回頭上。
白細不明白這蓋頭有何用,可今天它在頭上蓋了一天,那他就只好繼續讓它在腦袋上蓋了。
霍錚換好蠟燭,回頭,差點撞到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的白細。當他看清楚白細把鴛鴦紅蓋頭重新蓋回頭頂,他一閉眼,再睜眼,很好,脾氣沒了。
霍錚沉吟,“嫂子,你可以把蓋頭取下了。”
“噢!”白細聽話扯下蓋頭,露出一張精緻的笑臉。
霍錚伸手指了一個方向,白細順着看過去,霍錚說:“從這裏進去,左拐,在內屋休息。”
白細聽明白了,依照霍錚的指示,進屋,左拐,拐……
腿跨進門,卻沒留意門下的檻,村裡人家的門檻設得比較高,霍錚轉個身,就聽裏頭傳來摔倒的聲音。他疾步往裏趕,白細趴在地上,被門檻絆倒摔跤了嘴裏也沒發出任何怪叫,只悶悶地趴着不動。
“嫂子!”
霍錚趕到白細身邊,猶豫一瞬,很快把人扶起來。
白細這一跤絆得狠,普通屋舍里的泥土地面可比草地硬實多了,一跤下來腦袋對準地板一磕,腦門疼,鼻子疼,嘴巴疼,哪都疼。
白細紅着眼睛和鼻頭,牙齒磕在唇上咬緊。被霍錚扶進內屋后,他扯了扯對方,倒吸一口冷氣才小聲說:“,錚錚,我好疼啊……”
“哪裏摔傷了。”霍錚不方便檢查他的身子,白細手指虛虛點在鼻子上方,面頰一鼓,那模樣是想哭了。
“這裏……”隨他話音剛落,兩道溫熱鮮紅的液體從鼻子流出。
白細是一隻健康兔子,做兔子時鼻子可從來沒出過血,當即嚇得六魂無主,手指頭抓緊霍錚的衣擺,悲痛欲絕問,“我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