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修士的識海向來是修行時最為要緊之處!你怎麼能這麼莽撞?那個地方是能隨隨便便讓你創個裏世界住進去的嗎?”
天衍劍宗,嘯日峰上。
巍峨高聳的主峰大殿裏,鬍子花白的天衍劍宗宗主鴻御老祖此刻氣得直拍胸口,坐都坐不住。
他一閉關出來,居然就聽見自己的師叔、崇容劍尊獨孤九平靜地告知:他的識海里世界出了些狀況,當即驚得把手裏的拂塵都扔了。
修真者的識海向來就是極為脆弱需要重點關照之地,哪個不是小心翼翼地護着就怕出紕漏?哪知他這位實力強悍無匹的劍仙師叔會在識海里創建了一個裏世界?
雲渺大陸存在了數億年,還真從未出現過這樣膽大妄為的修士。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的師叔緊接着就神色漠然地表明自己識海里出現了一個身份不明的靈體,因此前來讓他算上一卦。
天衍劍宗宗主聽完氣了個倒仰,撫着胸口險些沒喘過來氣。
哪怕眼前氣勢驚人的劍仙輩分上是他的師叔,也不能阻止鴻御老祖的暴跳如雷。
他一手指了指不遠處靜默而坐恍若仙人的俊美劍仙,氣急敗壞道:
“師叔快把清靈丹服了!你識海里那東西萬一是什麼妄圖奪舍的老怪物,到時候出了意外毀了你修道根基,你讓我怎麼向飛升的師叔祖交代?”
連雲山站在桌邊沏茶,聽着師尊鴻御老祖苦口婆心的訓斥,又看了一眼旁邊冷若冰霜宛如出鞘利劍的黑衣劍尊,將茶端了過去,恭敬道:“師尊,師叔喝茶。”
鴻御老祖接過茶杯,神情憂慮地來回踱了幾步,見崇容闔眼入定無動於衷的模樣,氣得直跳腳,揮了揮手道:“去!把你的幾位師叔請過來!”
這種事關師叔安危的“驚喜”怎麼能讓他一人承擔呢?徒弟還在一邊瞧着呢。
連雲山一聽就明白了自家師尊是讓他去搬救兵來一同勸說崇容師叔祖,當即瞭然地作了一揖,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徒兒離開,鴻御老祖才放下茶杯,掐着手指默默算了一卦,狐疑地看向崇容道:“師叔讓我等占卜,莫非是認定了那靈體於你無害?”
獨孤九睜開漆黑的雙眼,看着桌上的卦盤,一言不發,算是默認了。
天衍宗主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氣消了點,揪着長長的白鬍子凝神想了片刻,皺起眉來,發愁道:
“識海里世界聞所未聞,便是其他幾位師兄弟恐怕也未曾聽聞過。師尊留下的通古鏡可通世間萬物,尚且不能算出什麼。里世界之事還得靠師叔自行領悟。”
獨孤九對此顯然不甚在意,依舊面容冷峻。
鴻御對他這副生人勿近寡言少語的模樣早就習以為常。何況自從崇容修成殺戮劍道,一舉突破到渡劫期后,自身外放的可怖劍意和殺戮之氣便收放自如,平日裏極少氣息外露,只余隱隱的威壓縈繞周身。若是境界在合體期以下的修士見到此刻的他,也只會覺得這位俊美逼人的黑衣劍修過於冷漠了點,根本察覺不到男人的危險。
“若是一般的靈體,進了師叔的識海又近了身,勢必會被你的劍氣斬殺當場,就是不死,也不可能躲過你的神識搜尋。他既然安然無恙,或許修為在崇容師叔之上。”
鴻御正思考着獨孤九的識海問題,大殿門口便傳來了一個笑意吟吟的聲音,隨即一位容顏妖嬈的女仙款款走近,向獨孤九見了個禮,又看向鬍子花白的鴻御調笑道:“宗主,我說的可有道理?”
“的確有這個可能。”鴻御老祖回答,他又往女仙身後望了望,沒好氣道:“我不是讓雲山去把你們都叫過來嗎?怎麼就來了你一個?”
“噗!”
話音剛落,大殿外就傳來了一陣極力壓低的笑聲。
“誰在外面!”鴻御老祖眉頭直跳,正想讓門外躲着“避難”的幾個師兄弟滾進來,身旁就傳來了一道極為冷漠低沉的聲音,卻是崇容劍尊終於開口道:
“絕非修為問題,此靈不是修真者。他偷食了我的真元和劍意。”
此話一出,殿內殿外的幾位合體期老祖都不約而同面面相覷,神情古怪。
獨孤九識海里的靈體若生前不是修真者,難不成還是妖精?可這天底下也沒聽過哪個妖精厲害到能吃了號稱斬盡誅邪的殺戮劍意啊!又不是嫌命太長了上趕着尋死。
崇容劍尊是什麼人?他的真元和本源劍意向來以屠盡萬物聞名於雲渺大陸,別說是妖精,這世間就不存在能碰觸這兩樣東西的生靈。
除非……
一旁婷婷而立的女仙摸出號稱世事皆通的百曉鏡,偷偷摸摸瞄了一眼,霎時臉都綠了,僵着笑魘如花的俏臉,幾步挪過去扯了扯鴻御老祖,壓低聲音道:
“宗主,這生靈是吃不了什麼殺戮劍意,可能吞噬這劍意的……不是還有個天火嘛?”
她聲音不高,殿內外幾位老祖卻如醍醐灌頂,原本還持有各種猜測的老祖們登時紛紛閉緊嘴巴,不敢做聲了。
鴻御聞言也瞪着眼睛看女仙,好半天揪着鬍子沒說話,直到扯了幾根白毛下來,他才破罐破摔直接替獨孤九佔起了卦。
哪想這卦越卜越心驚,只卜到一半老頭便冷汗涔涔地收了手,眸色驚疑不定,片刻后神情凝重地仰天長嘆,無奈道:
“罷罷!師叔既打定主意想知那靈體的現狀,不如自行去探查,怎麼說也是住在您識海里的生靈……我等……於此道不通,實在無能為力!”
語畢,鴻御便搖着頭,一手攥着鬍子一手扯住旁邊一臉驚悚的女仙,逃命似的匆匆逃離了大殿,留下氣息冷沉的劍仙一人枯坐殿內。
一出殿門,藏身在外面的幾位同樣鬍子拉長的劍修便跳了出來,湊到鴻御身邊七嘴八舌地開口,壓低的交談聲也很快響了起來。
“宗主,咱們就這麼讓崇容師叔自己去處理此事?這攸關識海的事情,弄不好毀了師叔修行根基可如何是好?”
“不然你想如何?適才那卦象你們也看見了,那靈來歷如此特殊,一旦泄露出去,天衍劍宗難不成要成為第二個隱神谷?”
“宗主,你確定……真是那小娃娃?可這不對勁啊,那天火吞噬掉屍身的時候,你我可是在場的。”
“哎呀此事事關師叔命數問題,又豈是常理能解釋的?依我看吶,讓師叔養着也好,省得他被那□□折騰得七情不識六親不認,到時候九九天劫再添幾道,我們幾個老頭子要見他還得專門去陰曹地府賄/賂鬼差,可不得把仙界的師祖們氣個半死?”
“怕什麼?要真被人知道了,我們倒也不是怕惹麻煩,天衍劍宗合該擔起責任。只是聽師叔所言,這靈怕是剛醒,萬一靈智未開還是以前那副模樣,總不能讓隱神谷那群老妖怪跳出棺材來教他吧?真不好辦吶!”
“嘖!這有何難?師叔的真元不正好養着那靈體,天衍劍宗也就崇容師叔比較適合了……”
“一派胡言!師叔修殺戮道的人做得了這些事?那娃娃還不得被扔到哪個犄角旮旯里發灰,你們這說的就好像知道師叔會照顧人一樣,萬一那靈被師叔看顧死了可怎麼辦?師叔看起來就不是……喂喂喂你們做甚!”
“閉嘴!誰讓你說出來的!”
……
嘈雜的爭吵聲逐漸遠去,獨孤九長身而立,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住了錚錚而鳴的別鶴劍。
要靠他的真元和殺戮劍意養着的靈……
想起那一小團作為“報酬”被送過來的雪蓮,男人默然瞥了一眼興奮莫名的本命靈劍,不顧劍的反對,徑直收起。狹長的黑眸緩緩闔起,頃刻間便消失在大殿內。
***
對於莫焦焦而言,吃飽睡好不被欺負,就是人生頭等重要的三件事。隱神谷的老妖怪們知道小孩能聽懂的人生哲理不多,只能挑挑揀揀選最關鍵的教他。
寒風呼嘯。
一覺醒來,火紅色的糰子在雪白的冰面上滾了一圈,將散落在地的雪蓮壓得皺皺的。
天空中不知何時慢慢飄起了細碎的雪花,揚揚洒洒地將地上的紅糰子染上晶瑩的白。
頭上戴着的小紅帽早已滑落了大半,莫焦焦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白嫩的臉頰貼着冰冷的冰面,涼得他一哆嗦,只好不情不願地坐了起來。
他睜着一隻眼睛,茫然地往四周望去,觸目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天地間空曠得聽不見任何聲音。
小孩懵懂地將另外一隻眼睛睜開,習慣性地伸手摸肚子,感受到丹田裏不斷運轉的妖力和安安穩穩沒再燒他的天火,下意識放鬆了下來,乖乖地伸出兩隻小手去接飄落的白雪,仰起頭獃獃地看着。
忽而聽到飛劍破空的聲響,莫焦焦放下手,遲鈍地轉頭循着聲音看過去。隨即被一把懸空停在自己身邊的飛劍唬了一跳。
那劍通體漆黑,縈繞着不斷滾動流竄的黑色霧氣,劍柄上刻着小孩看不懂的文字,正輕輕地發出嗡鳴。
莫焦焦睜圓眼睛瞅了一會兒,笨拙地爬起來往邊上走了幾步,想離劍遠一點。
哪知他一動,那飛劍竟跟着他挪了過來。
劍身寒氣四溢,仍在不斷地響着,見小孩獃獃的樣子,飛劍竟直接貼過來在胖娃娃紅色的袍子上蹭了一下,只聽得“嘶啦”一聲,紅紅的錦緞袍子上就多了一個長長的口子。
莫焦焦目不轉睛地看着黑劍,蹙起眉頭,捏緊了自己的袍子軟軟道:“不要……欺負我。”
他說完就往水邊走了幾步,卻見飛劍鍥而不捨地追了過來。
小辣椒不懂這把劍是怎麼了,但他能察覺到劍體中隱藏的可怖力量和上面隱隱約約的血腥氣。
鮮血的味道,總能誘發太多慘痛的回憶,聞着並不舒服,小孩即便是不懂,也不喜歡。
莫焦焦臉上木木的沒什麼表情,不太高興地扭頭就走。
然而他挪多遠那劍就跟着飛多遠,一直保持着一臂之遙緊緊地跟着,就是不肯停下來。
傻乎乎地繞着寒潭中央的雪地跑了兩圈,莫焦焦踉蹌着跳到一株冰凍的雪蓮上,看着依舊跟着自己似乎愈發興奮的黑劍,終於生氣了。
胖乎乎的小手掌中央突然冒出了幾個櫻桃狀的辣椒,不是之前那樣的火紅色,反倒青翠欲滴,看着極為可人。
那辣椒甫一出現便自動自發地蹦蹦跳跳了起來,一個連着一個精準無匹地砸到了毫無防備的飛劍上,熊熊的綠色火焰在空氣中炸開,正是小孩體內天火的變種形態。
天地之火,灼萬物,滅萬邪,勢如破竹。
眨眼間,那黑劍表面纏繞的霧氣便被詭異出現的碧綠色火焰融化了大半,發出滋滋滋的燒灼聲音,早就生了靈識開了靈智的飛劍這才知道怕了,痛得直接埋頭扎進了冰層里,只剩下一小段劍柄還留在冰涼的空氣里。
大塊大塊的冰被熔化,沒一會兒,火焰燒穿了厚厚的冰層,露出底下幽深冰冷的潭水,飛劍趁機一股腦扎進深水裏不出來了。
莫焦焦捏着青色的辣椒愣愣地瞅着這一幕,反應過來后眨了眨眼,低頭翻開袍子上的小口袋,把剩下的辣椒塞進去,拍了拍口袋認真道:“欺負我的……都要辣死。”
谷主說了,誰敢欺負他,就把那個人辣得滿地找牙。莫焦焦辣人無數,還從來沒失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