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車子到顧家門口就停了下來,周氏下車,看見一旁的側門口停着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正是平日裏顧翰清上朝坐的那一輛。
周氏才站定了,從吳媽媽手裏接了仍舊睡熟的顧明玉,就瞧見顧翰清從旁邊的側門口出來,她微微愣了下,問道:“怎麼這個時候還出去?”
顧翰清抬起頭看見妻女,肅然的臉色稍稍平靜,安撫道:“是皇上召我進宮,大約是前線的戰報來了。”
周氏又把顧明玉遞給了奶娘,上前替顧翰清整整了官服,柔聲道:“我們早上過去的時候,確實遇上了肅王派來了驛夫,如今已過了幾個時辰了,想來不是壞消息。”
顧翰清點了點頭,隨意伸手捏住了周氏的柔夷,淡聲道:“我去去就回,今兒過節,若是回來遲了,不必等我,先開席吧。”
周氏自是點頭,目送顧翰清離去,想着剛才他握着自己的手,掌心柔軟厚實,雖是幾十年的老夫老妻,這樣人前親密的舉動,終究讓周氏覺得有些羞澀。
……
顧家雖然比不得安國公府那樣的排場,但畢竟也是百年望族,算不上富貴豪門,但也家底殷實,因今日中秋,所以府上早已經張燈結綵,裝扮的熱鬧非凡。
劉媽媽看見周氏帶着姑娘們回來了,從內院迎了出來,在周氏身邊小聲道:“二太太已經回來了,把邱姑娘帶回來了,在老太太那邊說話呢。”
“知道了。”
周氏回了一句,不先急着去延壽堂請安,而是吩咐下人先回自己的正房換一身衣裳。出門的衣裳累贅,總不如自家家常的衣服舒坦。
顧明妧因住在延壽堂,這時候已經有丫鬟接了過來,吳媽媽抱着顧明玉跟在周氏的身後,見二姑娘顧明煙回了方姨娘的房裏,便把方才在馬車裏的事情同周氏說了說。
周氏倒是沒刻意吩咐她看着那兩個姑娘,不過聽吳媽媽這樣說,終究是搖了搖頭道:“二姑娘年紀也不小了,老是做一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她姨娘先前跟着我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個性,倒是我教導不嚴了。”
吳媽媽便道:“不是太太教導不嚴,是太太過於寬厚仁慈了,使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古來嫡庶有別,周氏寬厚,反倒縱容的庶女驕縱了起來。
……
顧明妧回到延壽堂,也換了一身衣裳,那新做的衣裳固然好看,但層層疊疊的,穿着確實沒有平常家常的衣服舒服。她換好了衣服從廂房裏出去,給前廳里坐着的老太太請安。秦氏和她的外甥女邱靜竹已經在那邊坐着了。
邱靜竹穿着一身淡黃鑲領粉綠暗花對襟褙子,下面是白色綉梅花紋樣的挑線裙子,打扮的很是素雅。她容貌清麗、窈窕聘婷,在姑娘中其實算是很出挑的了。不過顧明妧卻很不喜歡她,前世就是因為她,顧明遠挨了一頓家法,父子兩人的感情也都疏淡了很多。顧明遠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南山書院不肯回家,還重病了一場。她前世唯一敬重的長兄,被她害得不淺。
“三丫頭回來了?”
老太太瞧見顧明妧換了衣服出來,招呼她到跟前,指着邱靜竹道:“這是你二嬸娘的侄女,你喊她一聲表姐就好。”
顧明妧恭恭敬敬的向邱靜竹福了福身子,又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裝作一副好奇的樣子問老太太道:“邱姐姐今年及笄了嗎?不知道許了人家沒有,她長的這般好看,母親見了肯定喜歡。”
老太太之所以答應讓秦氏把邱靜竹接到顧家來,只是因為覺得她年少喪母,可憐見的,其實從不曾深想過什麼,以至於前世出了那樣的事情,老太太是最傷心自責的一個。顧明妧不想老太太傷心,只好想到這一個童言無忌的辦法,先把這層窗戶紙給捅開了。
只可惜自己如今十二歲了,其實已經過了胡亂說話的年紀,若是讓周氏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必定是要覺得她不夠莊重穩妥的。
秦氏聽着這話,臉上的笑意卻略略一僵,她方才還沒領着邱靜竹過來的時候,就曾悄悄囑咐過她,大房的大少爺顧明遠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她這一趟接她進府,實在是想撮合了他們兩人的姻緣。只是如今邱家敗落,周氏必定是瞧不上邱靜竹的,所以必要的時候,她這個當姨母的,也會暗中幫她一把。
可她們私底下偷偷摸摸商量的事情,一眨眼間就被一個小姑娘給看穿了,實在讓秦氏很是汗顏。就連老太太也跟着愣怔住了。
顧翰清如今是二品大員,顧明遠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而邱靜竹不過是京城一個六品堂官家的姑娘,就算她沒有門戶之見,以周氏這個國公府嫡女的眼界,怎麼可能看上邱靜竹。
也怪她一時大意了,以為門戶差得遠了,對方也未必會有這樣的想法,如今被顧明妧這樣一提醒,她終究是要警醒着點了。
“傻丫頭,這話可不能胡說,你邱表姐的婚事自有她父母做主,就算你母親喜歡,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也是行不通的。”
老太太倒是沒有因顧明妧唐突而生氣,反倒覺得她這一句實在問得太應該了,她要是不問,她壓根不能聯想到這一步。老太太復又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秦氏身後的邱靜竹,便覺得如今瞧她和方才的感覺又有些不一樣了。
確實是一個模樣周全、惹人憐愛的姑娘,可若是想當他們顧家的長媳,就還差了點了。
片刻之後,周氏換了衣裳,帶着顧明珠和顧明煙也來了延壽堂。
平日裏秦氏是個熱鬧的性子,更別說這樣的場合,必定是在老太太跟前說個不停的,可這會子卻是安安靜靜的,倒是讓周氏覺得很是疑惑。
“咦,怎麼我一來,你們就不說話了?”
周氏看了一眼老太太跟前的衛媽媽,見她悄悄同自己使了一個眼色,便也不多問了。這時老太太正問她:“我聽說老爺剛才又出去了,這都什麼時辰了,眨眼就要用晚膳了。”
周氏便道:“是宮裏召他進去,大約是商議邊關的戰事。”她在秦氏對面的黃花梨靠背圈椅上坐了下來,看見秦氏身後站着的嬌滴滴的邱靜竹,“應該沒什麼大事,老太太不用擔心。”
深閨內闈的婦人,對這些關乎國家社稷的事情,實在知之甚少。便是顧明妧前世算是見多識廣的,也不過就是聽那些人議論,是連半句話都插不上嘴的。
“希望沒什麼大事才好呢,這一仗也打了有一年多了吧。”顧明妧掐指想了想,這樣算來,這一世的戰事卻比前世來得更早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比前世更早些打完。百姓們若能安享盛世,朝廷沒有大的風波,顧翰清的仕途才能一路順遂,她也可以安於這小小的顧家。
廳裏頭正聊着,外頭有丫鬟進來回話,說是在山西扶貧的二老爺寄了家書過來。
秦氏聞言即刻就站了起來,忙道:“快把二老爺的書信送進來。”
丫鬟便把外頭的小廝喊了進來,老太太這裏必定還有話要問的。
秦氏接了書信,略掃了一眼,先前欣喜的神色早已慢慢褪去,臉上的神情竟是有些羞憤尷尬,可一想到老太太在,終究是強笑着回道:“二老爺那邊一切都好,讓我問老太太好,江姨娘這一胎快要生了,老爺說怕當地的婆子伺候不周,讓我派人送兩個得力的老媽子過去。”
周氏聽說秦氏要送人過去,心裏已經默念起了阿彌陀佛,江姨娘這一胎只怕又是凶多吉少的了。可她向來不管二房的閑事,造孽造多了,總是要還的。
“這些事情你去安排吧,江姨娘這是第三胎了吧,若再保不住,這也是命了。”
秦氏心裏卻有些惱火,若是二老爺在京城安生獃著,哪裏會讓江姨娘又有機會懷上,偏生二老爺這次去的是山西,秦氏又不想跟去那種風乾地噪、窮山惡水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她。
“老爺這次出去,轉了好幾個地方,也有一年半載的時間了。”她私心裏是想讓老太太跟大老爺顧翰清說一聲,要是有吏部調職的機會,就早些把二老爺召回京城,只是一時開不了口罷了。
周氏早就預料到秦氏打着怎樣的如意算盤,任憑她怎樣巧言含沙射影的,愣是雷打不動的就裝一個聽不懂話的傻子,只是端着茶盞,輕啜了一口蓋碗裏的熱茶,笑道:“老太太今兒這裏倒是換了好茶了。”
老太太便笑道:“怎麼?我平日裏招待你們的茶就不好了?”
“哪裏,媳婦本就是想勸老太太,老爺孝敬您的新茶,正要當年喝才好,隔了一年,就又是陳茶了,倒是糟蹋了好東西。”
她這裏正說著,外頭已經有下人來回話,說是顧翰清已經從宮裏回來了。
去得快回得也快,想來是沒什麼大事,周氏放下掌中的茶盞,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