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太后病了,病得很突然。不過一月,已病得無法下床。小皇帝理所當然的被送到太皇太後跟前教養。
“姑娘,您…”
秋杏震驚的看着她咳出來的血,忘記了言語。
年輕的太后臉色蒼白,半靠在床上,床頭的葯碗沒有動,熱氣絲絲寥寥,漸漸淡去。
“我時日不多了。”
她神情淡淡,語氣漠然,絲毫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怎麼會這樣…”
秋杏怔怔看着她,跪了下來。
“是誰?宮越,還是宮墨?”
血是黑色的,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可姑娘精通毒藥,誰能給她下毒而不被發現?除非…秋杏想到一個可能,不可置信的看着主子。
朝鳳嘴角噙淡淡諷刺,除非她自願,這世上還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對她下毒?
她知道先帝打的什麼主意,一個皇位換她的命,拖延時間。然後再將兵符和真正的遺詔交給楚央,讓他名正言順的扶植正統。到那時,自己這個矯詔謀亂的太后,自當以謀逆罪論處。所以她自己服了慢性毒藥。
不過無所謂了。
她毀不了這個天下,至少也報了仇。宮氏皇族即便千秋萬代,也會永遠洗不掉宮衡這個非正統皇族血脈登基為帝的污點。
“秋杏,你出宮去吧。”
當日是秋杏送女兒出宮的,事後她並未追問秋杏將女兒安置到了何處人家。因為擔心知道了,自己會忍不住將女兒接進宮。
“朝氏的仇已報,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兒。宮越和宮墨不一樣,他不會斬盡殺絕。若可能,你將她送去邑郡吧。至少,楚央會照拂她。”
她不想女兒回宮做什麼公主,將來身不由己。做個平民百姓雖沒有什麼榮華富貴,至少可以無憂無慮,安穩度日。
“姑娘…”
秋杏眼中含了淚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朝鳳笑一笑,目光穿過殿門,看見那些高低錯落的宮殿摟宇,高牆紅瓦…自打入宮那一天起,她便料到了有今日的結局。該做的她都做了,該得到的她也得到了,沒什麼不甘心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和女兒的分離。
“等我死後,你將我的屍體焚燒,把我的骨灰,葬入北靖王府前院花壇里…”
北靖王府的前身,乃朝府。
反正宮家的人,大約也不樂意讓她入皇陵,她也不稀罕。能在死後回歸故土,她已能瞑目。
秋杏已經泣不成聲。
“姑娘,您這是何苦…”
朝鳳神色漠然,淡淡道:“朝氏一族已被盡數屠戮,剩下一個我,自不能死於宮氏皇族之手。”
這是屬於朝氏子孫的驕傲和風骨。寧可自戕,也不願將性命交於他人處置。
她明明還有一個妹妹活在世上,為何說已盡數被屠?秋杏卻已沒心思去疑惑她話語中的漏洞,哽咽着說道:“奴婢…謹遵姑娘吩咐。”
主子的任何吩咐,她都會無條件服從。
朝鳳終於放心了。
“下去吧。”
她盯着帳頂,想到她最後一個仇人,宮墨。先前是她忽略了,宮墨原本就有痼疾,再加上十多年前那次重創,早已壞了底子。這麼多年隱身同洲,日夜操勞,更是雪上加霜。算算時間,他回京已有三年,也該熬到頭了。
命都沒了,他還拿什麼去算計?
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小皇帝,便是她與宮墨聯手,對這個王朝最後的報復。
她竟要與昔日仇敵聯手,想想也真是諷刺。但好在一切將要塵埃落定,反正他也是將死之人,其他細節,也無需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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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墨的確是快熬到頭了,他這樣的身體,是受不得累的,更別說與高手比拼。那次楚央上門挑釁,兩人對戰一場,他看似應對自如,實則已然受創。今年冬日未至,他卻已開始咳血。每一聲,都似要咳斷了氣一般。
祥叔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然而無論宮裏的御醫還是民間有名望的大夫,王爺都拒絕診脈。他自己就是大夫,對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何須再診?
“咳咳…”
藥石無用,他便不再喝葯。咳出了血,他隨手將帕子一扔,面上仍舊淡淡的,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王爺…”
祥叔剛開口,但對上他漠然的眼神,所有的勸慰之詞全都卡在喉嚨口,無言以對。
宮墨看着窗外紅楓,忽然說道:“幼時我日日想着,什麼時候能吃一頓飽飯已是滿足,後來便想着何時才能離開那座牢籠,何時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顏色的…可當我終於走出來,心裏只剩下仇恨,眼裏能看見的,只剩下黑暗。”
祥叔沒說話,眼神悲愴。
“但是這麼多年,我終於看見了不一樣的色彩。”
在她的眼睛裏。
祥叔怔怔看着他眼底淡淡柔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明白了,卻又不甚明白。
“突然就覺得累了。”
宮墨輕輕吐出一口氣,似乎將這麼多年積壓在心裏的怨恨和不甘,全都吐了出來。
“她說得對。”他語氣又恢復了淡漠,“我已經報了仇,那些欠過我的,害過我的人,已都成了白骨。而我欠下的債,還未還。”
“王爺…”
祥叔忍不住出聲,已猜測到王爺口中的‘她’是何人。
宮墨眼神有些迷離和恍惚,“我終究是負了榮秋。窮極一生,也已無力償還。”
祥叔沉默下去。
“下個月,啟程回同洲吧。這京城天,再怎麼變,我都不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