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宣武帝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嬌嬌，一直在和她說話，問她最喜歡做什麼，最喜歡吃什麼，助如此了的問題，不厭其煩。嬌嬌也很乖巧的回答，軟軟糯糯的聲音，再加上粉嫩漂亮的小臉蛋，十分討人喜歡。
師心鸞就站在不遠處，思索着宣武帝今日召見自己的目的。
從他方才對朝鳳的態度來看，應該是知曉這個女人今晚肯定有行動，也猜到朝鳳用自己和嬌嬌來掣肘楚央。可這個時候召楚央進宮有用么？如今整個宮中遍佈朝鳳的眼線。龍泉宮聖旨一出，自然瞞不過朝鳳。她未曾攔截，顯然也是想要用禁軍困住楚央。宮越行事不像楚央那麼大膽，必定顧慮重重，屆時若宮中起了內亂，要如何平息？
她皺了皺眉，皇上到底是病糊塗了，還是另有計劃？
“你過來。”
正想着，宣武帝忽然開口喚她。
師心鸞一怔，然後走上去，嬌嬌立即往她身邊靠。師心鸞摟着女兒的肩，道：“陛下有何吩咐？”
宣武帝半眯着眼睛打量她，許久才緩緩道：“當年皇后意圖讓蕭家女入東宮為太子妃，長曦知曉朕不喜，便想了個主意。”
師心鸞詫異，隨即恍然大悟。
宮越拿她當幌子，宣武帝就有理由反駁皇后的各種強勢。畢竟太子妃，是要與宮越度過一生的人，娶個自己喜歡的，總比政治聯姻強。皇后不退縮，便就那麼耗了八九年。然後，把手伸向了那個無辜女子。
原身的悲劇，便是這麼來的。
時隔三年，師心鸞已不再憤怒，更多的，是漠然和諷刺。
皇權之下，人命都為螻蟻，更何況只是區區名聲？
“當初子瑜入宮請旨，朕以為，他也為女色所動，本不想答應。卻沒想到，他如此堅決。”
宣武帝嘆息一聲，“他是朕看着長大的，世家公子裏，他性格最是狂妄不羈，從無所求而不得。朕便想着，允了他也罷。若將來他後悔了，朕再為他另擇良配，也沒什麼大不了。”
倒也是，反正她名聲也不怎麼樣，也就不在乎雪上加霜了。
上位者，哪裏會在乎一個小小女子的生死？
師心鸞眼中毫不掩飾譏諷。
嬌嬌聽不懂，只依賴的靠着娘親。
宣武帝又默了默，“卻沒想到，他竟是真的對你上了心，屢次拒絕朕給他選的側妃。”
師心鸞垂眸，摸了摸女兒的頭，不語。
“罷了。”宣武帝長嘆一聲，“朕老了，也操心不了那麼多了。如今只朕問你…”
他盯着師心鸞，有些渾濁的眼依舊不減帝王威儀。
“你和皇貴妃，到底是什麼關係？”
原來是審問來了。
師心鸞嘴角掀起一抹諷刺，“皇貴妃娘娘以師家女兒的名義入宮，臣婦自視她為長輩，曾也是至親之人。”
“只是如此嗎？”
宣武帝審視的看着她。
師心鸞平靜與他對視，“陛下何以有此問？”
宣武帝神情看不出喜怒，又咳嗽了兩聲，道：“那次西山狩獵，朕便知你與普通世家閨秀不同。膽大心細，有勇有謀，也難怪子瑜對你另眼相待。往日皇貴妃對你諸多維護，朕只當你們是姑侄親屬，未曾多想。如今想來，武安侯府眾多晚輩之中，未見她對其他人這般上心。若說你與朝氏無關，朕卻是不信的。”
說了許多話，他有些虛弱，停了一會兒才淡淡道：“朝氏後人朕都已赦免，即便你真與皇貴妃有什麼關係，也不會對你如何，你無需再三緘其口。”
師心鸞淡淡一笑。
“陛下若是對朝氏再無嫌隙，就不會對太子諸多挑剔和防備，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了。”
宣武帝眯了眯眼，冷哼了聲。
“你這膽大包天的性子，倒是與子瑜如出一轍。”
師心鸞謙遜道：“夫妻一體，應當的。”
宣武帝有些無語，這裝傻充愣的性子，與楚央那小子也有得一拼，還真不愧是夫妻。
“好，好個夫妻一體。”
他突然又笑了，“朕相信子瑜的眼光。”
師心鸞有些莫名的看着他。
宣武帝伸手自枕頭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塊兒黑色的令牌，“這塊令符，可調三軍。皇貴妃一直都想得到。”
師心鸞心中震驚，面上卻不動聲色。
宣武帝手指婆娑着令牌上面的刻痕，輕輕道：“朕這一生，做過許多錯事，也負了許多人。”
他語氣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和蒼涼，或許大限將至，讓他再無顧忌，對着師心鸞這個未曾見過幾次的小輩，說起了久遠的往事。
他說了很多，他的出身，和年輕的時候與阮氏那一段舊情。
他原本是先帝幼子，因為生母身份低，與皇位無緣，也沒什麼野心。卻因為當朝國師，朝衍一句話，被貶邑郡。
憤怒有過，不甘有過。但在這京中虎狼之地，只怕也不得安生，還不如呆在邑郡，起碼能保住性命無虞。
他很快就釋然了，然後就碰上了那樣一個如水如仙的女子。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憶，他不願失去，命運的齒輪卻將他推向另一個高度。為了她，卻不得不失去她。再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不是沒想過再爭取，可真的要讓她入後宮，繼續受那個女人的欺辱么？倒不如放她自由，總勝過熬成怨偶。
他還記得，當時剜心般的疼。
他那樣疼，總要得到什麼，才能撫平曾經的剜心之痛，所以他便要牢牢的握住權勢。
剷除朝家，便是他掌權的第一步！
不可否認，他對朝衍更多的，是私怨。不是那些所謂的讖言，只是…朝衍有本事讓父皇驅逐他，卻沒能力阻止父皇將他召回。否則，他又何須面對那般兩難的抉擇？
朝家滅絕，他心中快意。可更多的，是空虛。朝衍死了，這個主導他大半生命運的人，終於被他殺了。可他曾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握住那冰冷的權柄吧。
那之後的所有事，也就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