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六十
此為防盜章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鍾離朔想得十分樂觀。在隨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宮之後,她跟在長姐身後,伴着漫天的煙花,回到了自己的瓊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囂,隨着宮城越近,屬於宮內的安寧一點點顯露了出來。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從龍輦上下來,攜着兩個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飯,和尋常人家一般給了妹妹們紅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長公主,與她單獨說話。
曾統御千軍萬馬的女皇陛下,向來都很耿直。無論是政令還是批閱奏章也好,一條一條都是用大白話直接說出來的。以批閱奏章為例,女皇從來不會用什麼委婉的辭藻,向來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後,會列出一條條詳細的緣由,督促臣工改進。
在女皇的帶頭下,讓戶部的官員批示條款的時候也是十分直白。諸如“開個宴會用不了那麼多錢,建議貴屬參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貴屬有調查過市價嗎?問清了再做個合理的申請送過來吧。”
年少時便在弘文館學習的女皇,並不喜歡文縐縐的遣詞造句,她十分喜歡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統帥,一言九鼎,不需要拐彎抹角。故而此刻,在面對平安長公主的婚事時,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安安覺得三木怎麼樣?你有心嫁給他嗎?”
長公主萬萬沒有想到,陛下將她留下來是為了這件事。已經將長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經過諸多事情磨鍊之後,咋一聽見這件事情,卻忍不住紅了臉。三木是雲中王鍾離幕的小名,看起來自己遲鈍的長姐關注到自己了。
“皇姐……”長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盞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喚了一句,說道:“你這人真是……”
“都紅了臉了。”女皇嘆了一聲,望着眼前美極的妹妹,說道:“那就是喜歡那小子了。那皇姐給你們下旨賜婚,讓監天司的司命們挑個時間給你們完婚可好?”
“嗯。”紅了臉后,長公主點點頭,勉力維持着公主儀態,大大方方地建議道:“不過婚嫁這件事,還是要雙方情願才好。賜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暫時放在一邊吧。等他上門求親之時,您再鬆口可好?”
女皇點頭,心想是這個理。只一思索卻很快反應過來,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搖頭嘆道:“你啊,你啊,原來你倆早就說好了?這還要朕白瞎那份心。”還說什麼上門求親,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來說這件事了。
長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風言風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皇姐可會責怪我,沒有和你說明白,給你添許多煩惱?”公主知道,雲中王鍾離幕是很多大臣眼裏適合皇夫的人選,而她的皇姐正因為被逼婚而煩惱。如果早些告訴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決雲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還不至於讓我煩惱。”
“我知道,讓那煩惱的是那些遺老,這也是三木遲遲不敢和你說明白的原因。”長公主望着皇姐,溫聲說道。身為楚朝遺留的唯一血脈,有着正統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雲中王的心中沒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優勢換取自己迎娶長公主的誠意。
聰慧如女皇僅從隻字片語中便明白了雲中王要做什麼,低聲一笑,說道:“他還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應該有的誠意。”長公主說道,一臉的坦誠。這也是她為什麼不着急找皇姐賜婚的原因。有雲中王在,可以將朝堂勢力三分,讓皇姐壓力沒有那麼大,更加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鍾離幕是她的心上人,雲中王是大慶朝堂的一個餌。只要有機會,雲中王鍾離幕會竭盡全力為陛下赴湯蹈火。
長公主想,他們想的都一樣,為了某一個人要好好地護着陛下。這是她與鍾離幕年少相識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聽了妹妹的說辭,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為什麼妹妹不和自己說心慕雲中王了。她原本還在憂心是自己繁忙國事忽略了妹妹們,導致她們都不和自己談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後,女皇無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聲道:“我還不至於要你們這樣,那群遺老妨礙不了我。我過幾日宣三木進宮,你們做好大婚的準備吧。”
“皇姐……”長公主就知道長姐不願意他們如此,所以才會一拖再拖沒有開口,因此長嘆一聲道:“皇姐你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嗎?”
“當然不是啦。”陛下溫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盞,輕抿一口,低低說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點終成眷屬。”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嬌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盞,黑亮的髮絲挽起鋪展在玄黑色的龍袍上,看起來美麗又略帶英氣。那雙清亮的雙眸閃着柔和的光,此刻寫滿了溫柔。
在長公主的記憶里,她的長姐就是這麼一個上馬威風凜凜的巾幗英雄,脫下戰袍溫婉動人的貴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長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這幅少女至極的模樣,在她的印象里,是長姐面對昭帝時所有時刻的樣子。
有情人終成眷屬嗎?對於長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銷骨了。那個有着所有人都喜歡的模樣的昭明太子已經不在了,可會不會還有下一個有情人呢?
公主這麼想,不忍去回憶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長姐手中的杯盞,念及她酒後的模樣,想要去奪,又於心不忍,只好與長姐說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現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適的了?”
女皇歪着腦袋,略一思索了一陣,說道:“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夢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體力應該很好。”在行伍混跡了好一段時間的長公主,某方面來說也是挺壞的。
“好不過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裏這麼想,看起來就經不起折騰的模樣。
女皇從來不在人前避諱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將那個人當做她的禁忌一般,絲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別人說說那個人,於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後,你才能夠沒有顧忌地說出來。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說玩吹奏類樂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來卻高高瘦瘦的,沒有一點肉,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站在馬前,看起來風一吹就倒。”
“這麼瘦弱的人會是太子嗎?可她長得很好看,我從未見過比她還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讓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開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層水霧。誰也不知道,在外威風凜凜的女皇陛下,是個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會裏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後斷斷續續地說著關於昭明太子的一切。
長公主聽過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後的第一年裏,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長姐之後,斷斷續續地聽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長姐的初遇,知道那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聞,知道長姐懵懂不能自拔的愛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長姐將一生都獻給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長姐,遇上這麼一個願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會心甘情願被對方束縛住一生的。
可那個人不是她,她不是當事人。於是當事人是她的長姐時,以旁觀者的角度,她希望長姐能過得好一點。
她取下長姐手裏的杯盞,打斷了女皇斷斷續續地自言自語。
“姐,你喝多了。”公主說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傾訴的長姐輕嘆了一聲。
而回應長公主的,只有陛下一聲輕輕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風低語,纏綿又噬骨。
“出來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專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衛的職責,並不打算繼續公主的話題。
她原本就沒有再成婚的打算,只是爭不過大臣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場大宴她只存了歡慶大慶越發鼎盛的心思,對於大臣們說的會在宴會推薦幾位俊傑的事情並無興趣。
幸而之前禮部尚書出了一個花期相會的主意,她便順水推舟藉此好好打量大慶的人才,得以逃脫那些令人厭煩的舉薦和會面。
大臣以為她會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現在宴會上的年輕人無一不是各家傑出的青年才俊。
雖然最優秀的年輕人不會抱着入宮的念頭,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賞識的期待而來。正因如此,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現在魚龍閣的人物都有多優秀。要是真有一兩個能為國出力的年輕人,今夜也就不虛此行了。
滿腦子家國天下的女皇陛下,並沒有像別人期待的那樣有一絲絲兒女情長。自幼便知道自己長姐是個滿腔心思保家衛國鞠躬盡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嘆了一聲,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只是短暫的幾年相處,長公主對於那個在少年時期對自己十分照顧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還在為英年早逝的昭帝傷懷。與她的牽挂對比,公主一直覺得身為昭帝妻子的長姐忘卻得太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