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相思毒(八)

34.相思毒(八)

皇帝與千梵寒暄過後,才將注意力分出了些給腦袋快低到地上的杜雲身上,神色晦暗道,“杜卿,高卿是張愛卿的子婿,你就將此案交給他來處置吧,高卿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才子,兇手膽敢明目張胆向朝廷示威,想必已經做好了將腦袋懸在腰上的準備,若是不將其捉拿歸案,朝廷顏面何在。”

杜雲和在場的文武百官齊聲稱是,皇帝這才冷着臉,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馬車上,對他這位英年早逝‘不可多得的才子’僅給了最後矜持一瞥。

皇帝帶千梵和一干眾臣浩浩蕩蕩離開后,肅穆森然的城門前驟然冷清起來,城牆的陰影將深紅沉重的城門一分為二,一半陽光還未落下璀璨溫暖,一半已經籠罩在了冰冷的陰影中,就像這座極盡繁華的帝都,又冷漠又燦爛。

城門前還剩下幾個逡巡不去的人,他們遲疑半晌,終於走了過來,在快接近存放屍體的馬車時,一個女子突然踉蹌不穩走了出來。

杜雲朝帶頭的華服中年男子行了禮,“張大人,高夫人,節哀順變。”

高夫人本名張吟湘,是禮部尚書張定城的獨女。生於官宦家中的女子大多都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張吟湘更是秀外慧中,在帝都頗有才氣,但聽聞她對人冷若冰霜,直到過了好年華,也未曾嫁人,直至兩年前與上京趕考的高宸楓相識,這才成了親。

這些都是方公公路上告訴杜雲的,他也是聽宮廷內外的閑言碎語聽的,具體到底是真是假,府宅深處閨帷帳外,除了當事人外誰也說不清楚。

張吟湘略施淡妝,身着淡紫色對襟長裙,雲鬢上橫一隻紫玉透碧的玉釵,顯得端莊優雅——他們早已將高宸楓遇害的消息通知帝都,可高夫人竟未着縞素。

馬車裏傳出濃烈的屍臭味,張吟湘站在車前,微微揚起優美的脖頸,唇瓣發顫,拚命忍着什麼,一雙眸中像含了水,水波漣漪,卻又固執的不肯溢出來。

“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你死了……”她的聲音壓抑着從喉嚨里發出來,柔軟的手緊緊攥住馬車的帘子,不掀開,卻又不肯放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

張吟湘胸口忽然劇烈起伏,話音生生斷在喉嚨里,臉色一下子蒼白,手指從帘子上滑下來,朝身後倒去。

圖柏忙去扶,一道影子已經閃了過去,他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看着接住張吟湘的人。那個人一直沉默不語的跟在張家人的身後,身上穿着張府家奴的袍子。

“嘔——”張吟湘面無血色,眸中湧起痛楚,她軟軟靠在那人懷中,一雙手卻緊緊捂住了腹部。

“張啟,將小姐扶回去。”張定城連忙擔憂道,“湘湘,你身懷有孕,切莫情緒激動。”

一聽高夫人懷孕了,杜雲心裏哐當一下,心裏的負疚感頓時達到了頂峰,他不僅讓一個人在他眼皮底下慘死,還害一個年輕女子丟了丈夫,未出世的孩子沒了爹,他不知道怎麼安慰,跟在屁股後面喃喃,“夫人,節哀,節哀。”

張定城冷着臉,“杜大人,方公公,同老夫去一趟大理寺吧。”他一抬下巴,走出來兩個下人接手了運送屍體的馬車。

杜雲賠笑,“好。”回頭小聲說,“你和他倆先進城找個客棧住下,沒我命令,什麼事都別做,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別衝動,聽見了沒。”

圖柏不情不願的哼着,先是千梵被帶走,他只能幹看着,現在杜雲也要離開,圖柏心裏老不大爽,怎麼到了這裏,他的人他都罩不住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露出隱藏在黑眸里的精光,低聲說,“如果有事,我不會袖手旁觀。”

他雖然是兔嘰,急了也能咬死人。

杜雲看他這副下一秒就要砍人的模樣,心裏暖洋洋的,又忍不住嘴賤道,“你這表情和形象也太不符了吧。”

圖大爺正咬牙虎視眈眈,一愣,“啥玩意兒?你說啥?”

杜雲嘿嘿笑兩聲,扶着方公公跟上張定城,走了。

圖柏望着他的背影,疑惑皺起眉,他什麼形象?

帝都城中繁華熱鬧,人潮湧動,柳樹如煙,橋樑彩繪,風簾翠幕,樓閣鱗次櫛比錯落有致,遠處坐落在東方盡頭的皇家宮殿雄偉大氣,頗有帝都堂皇之風。

三人在帝都的一間普通客棧里落了腳,要了三間尋常客房,縱然如此,房錢依舊貴的讓圖柏想咬人,他在屋中坐了會兒,直到夜上柳梢,同隔壁的兩個捕快打了招呼,說自己先睡下了,回到房中摸黑從窗戶溜了出去。

圖柏剛落地便化成了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理了理長耳朵,擺兩下毛茸茸的圓尾,黑色的圓眼睛在夜色中大致辨認了方向,看動作對帝都似乎十分熟稔,扭擺着圓潤毛絨的小屁股,一蹦一跳消失在了街巷中。

大理寺的門前有重兵把守,橘色的火把將坐落在寺前的兩座石獅照的面容猙獰,深夜裏,一抹雪白緊貼着石獅一閃而過,柔軟的小蹄子悄無聲息繞到禁軍身後,順着門扉的縫隙鑽了進去。

寺里燈火通明,回字廊里掛着蒼白的燈籠,每一隻上面端正寫着一個‘嚴’字,路上不時有禁軍懸挂佩刀巡邏,刀鋒映過燈光,在暗夜中折射出一抹雪亮的銀光,銀光飛快掠過,就在這時,轉身即逝的光芒卻要死不死剛好落在了圖柏身上。

他的皮毛本就雪白,被刀背上的光一照,尤顯得一雙黑眸剔透賊亮。

“是誰?”

“那邊有動靜!帶一列人跟我過去!”

“好像是什麼東西跑進來了,先抓!”

圖柏心裏懊惱,撒丫子在迴廊中跑起來,他在這裏轉了一大圈,也沒找到杜雲這丫的,心中總覺得有幾分不安,皇帝臨走前將案子交給了禮部尚書,那杜雲呢,他算是有罪嗎。

正想着,一道急速的刀刃從頭頂劈了下來,圖柏猛地縮起前肢就地一滾,柔軟的長耳朵擦過刀背,躲了過去,緊接着,前面的路被迎面衝過來的兩名禁軍錯刀封了起來。

皇城禁軍訓練有素,出手狠厲,絕不是蓋得,圖柏心裏着急,後悔自己為了圖方便沒幻回人形,此時除了躲閃外,沒法回手。

他身為一隻兔子,奔跑絕對靈活,左躲右閃,從禁軍腳下來回穿過,他瞧准一個空隙準備一頭衝出去,剛跳躍起來,沒料到從天而降一張帶勾的網將他罩了下去。

他奶奶個熊!

圖柏的跳起被攔腰截斷,重重被壓回了地上,他本能的長長‘啾——’了一聲,心裏狂罵,在口中默默起決,打算破着消耗靈力也要衝出去,忽然,就在禁軍將刀駕在勾網上,沉聲交談是否有賊人闖入時,空中傳來一聲什麼緊繃的顫音。

一道鞭聲破風而來,劃開沉沉的夜色,只看見一道極細的紅光飛快劃過,周圍的禁軍發出沉悶的吃痛聲,再低頭看去,那張帶着細小銀鉤的網已經被劃開,裏面的兔子不翼而飛,而他們每個人的臉上好像被什麼猝不及防抽過,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抱着圖柏的人在深夜裏施展輕功,飛快將追出來的禁軍甩在了身後,他一言不發,身上帶着一股清淺的佛香。

圖柏兩隻長耳朵在風中凌亂飄搖,他先是一喜,千梵正抱着他哎,然後接着一猶豫,莫非先前告訴過他自己的身份?

這不大可能,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兔妖,怎麼會沒讓他變成兔子來玩?

兔兔這麼可愛,千梵不可能不喜歡擼兔嘰。

華燈初上,帝都的夜晚燈火交織,千梵落在一處房檐上,頭頂懸挂的一輪圓月將銀光灑滿琉璃瓦片,天邊的清風吹的他衣袂佛動。

他低頭看了眼往自己胸口使勁扎的小東西,掐住它兩隻小蹄子下的軟肉,像抱小孩一樣把兔子舉起來,仔細看了看。

這隻兔子有兩扇柔軟的長耳朵,大概是皮毛過於雪白,耳朵尖那裏竟透出一點點肉粉色,長耳朵一折一豎的立在小腦袋上,風一吹,就來回亂飄。

千梵凝視着那雙漆黑透亮的圓眼睛,莫名覺得這隻兔子有點眼熟。

圖柏一不小心被他舉高高了,四隻蹄子興奮的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棉花糖似的小圓尾來回顫動,一雙黑眸使勁拋媚眼,張開粉嫩的三瓣小嘴就要叫美人,卻不料發出軟糯糯的啾——

“我掐疼你了?”千梵換了個姿勢,讓它趴在自己手心,凝起劍眉,想了想,望向遠處燈火闌珊的街巷,須臾,低頭道,“圖施主……”

圖柏渾身一僵,嚴肅的沉思,“他果然認出來我了。”

千梵看着兔子痴獃的目光,嘆氣,“圖施主不知去何處了,客棧里無人。”

圖柏那句‘我就知道瞞不住你’剛滑到唇邊,就被嗆回了肚子了,噎的他忍不住啾啾啾咳了起來。

細細的嗓音在黑夜裏格外清楚,他們所站的琉璃瓦下傳來立刻傳來人聲,千梵捂住兔子的唇,將它抱進懷裏,修長的手指探入它柔軟的腹部揉了揉,壓低身子,盯着屋檐下進出院子的人。

圖柏剛剛一直在意淫千梵,現在才注意到原來他們正站在禮部尚書的府宅上。

張家的宅子不小,前有庭院後有樓閣山水,從高處望去,建築別緻,圖柏一邊暗暗的想千梵來這裏做什麼,一邊忍不住分出注意力放在他貼着自己肚皮的手指上。

“他摸我了欸。”圖柏在他懷裏動了動,把整個毛茸茸的小肚子都湊到他手邊,一點也不害臊的求撫摸。

千梵以為是小兔子不耐煩了,安撫的從兔子耳朵擼到它圓潤的尾巴上,摸的圖大爺直哼哼,二人天差地別的心思竟鬼使神差合上了拍子。

“噓。”千梵躲在飛檐暗處,輕輕拍了拍懷裏的小腦袋。

圖柏露出枚雪白的兔頭朝張府中看了眼,發現了異樣——高宸楓遇害的消息已經在五天前就送達了帝都,但直到現在,張府和高夫人都似乎都並未因此有所改變,連對亡者唯一尊重的喪幡和靈棚都未掛起和搭建。

千梵低聲說,“張大人曾極力向陛下推舉高宸楓,按理來說,如今他不該如此冷……”

他一低頭,和那雙圓溜溜烏黑黑的小眼睛對上,看小東西的模樣,竟像是有模有樣在聽他說話,千梵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定然是魔怔了,怎會對一隻兔子自言自語。

他今夜本是尋圖柏,沒料到在他們落腳的客棧沒遇見人,聽說杜雲又被張定城帶到了大理寺,這才打算去大理寺,看是否能碰上圖施主,但顯然不巧。

千梵握着佛珠,想起今日在皇宮聽說的事,略一思慮,縱身躍下房檐,準備放走懷裏的小兔子,再夜探張府。

誰知懷裏的小兔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用粉紅的三瓣小嘴緊緊咬着他胸前的衣襟,四隻小蹄子努力抓着裟衣,怎麼都不肯放爪。

千梵無奈,看了眼張府,只好放棄了夜探,抱着兔子往回走,“圖施主應該會喜歡你。”他想着,腳步一頓,低頭揉着圖柏毛茸茸的兔頭,若有所思道,“貧僧先前接觸過的兔子似乎沒有你這麼大膽。”

他的兔緣差到極致,前幾回見圖柏捉兔子玩,也曾試過逗弄,但下場無一不是小白兔瑟瑟發抖從他手中逃走,沒有一隻像懷裏這個,這麼大膽……這麼有靈性。

“莫非你和佛有緣?”

圖哥哥心道,“我是和你有緣。”

圖畜生充分發揮老流氓的天分,一隻小蹄子揪着他胸前衣裳,另一隻小蹄子已經偷偷摸摸從領□□錯處摸了進去,柔軟的肉墊碰到堅實緊緻肌理,兔心一陣蕩漾。

千梵自然不會想到趴在他懷裏的兔子正好色的垂涎他的身體,任由他摸了一路,直到快到圖柏等人落腳的客棧前,懷裏的兔子突然往他手臂上猛地一蹬,千梵伸手去抓,又不敢用力,怕捏疼了它,最後只能看着這隻皮毛細滑兔子從他手心滑了出去,一轉眼就鑽進路旁的哪個狗洞了。

千梵,“……”

鑽了狗洞的圖大爺,“……”

好丟兔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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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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