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鬼說(十)

20.鬼說(十)

那裏有一隻很小的新墳包,墳前豎著一面光潔的石碑,陽光照在碑壁上,折射出一道石質特有的冷光。

碑旁坐卧着一個瘦小的女人,身上的衣裙沾滿了雜草和黃土,還有不知是什麼的褐色污漬一塊一塊乾結在袍角,女人蓬頭垢面,微垂着頭,雙唇乾裂,茫然的盯着腳邊,聽見聲音,她抬起頭,眼裏剎那間湧出喜色,在看清楚來人後,光芒又極快的黯淡下去,變得毫無生氣。

圖柏走過去,掃了眼碑上的字——許生香,小丫頭的大名,而這女人就是香香的娘親李氏,圖柏曾與李氏有過一面之緣,記得這是個能幹聰慧的女子。家中突生事變,壓垮了她細瘦的脊樑,將從前的溫柔和體面也壓的蕩然無存,只餘下一具溫熱的行屍走肉。

走的近,圖柏才看出來她袍角大塊污漬是乾涸了的血。她曾從沉重的車輪下抱出來自己血肉模糊的女兒,香香的血水染了她滿身,像毒瘤長到她的骨子裏,不想洗也再也洗不掉了。

李氏對他們的到來充耳不聞,絮絮碎碎陷在自己的世界裏。

圖柏單膝蹲下來看着小墳包,就像每一次他彎腰聽小丫頭笑盈盈喚住他一般,從懷中摸出美人圖香膏放在了墓碑前。

李氏茫然的掃過,渾身一震,然後握着香膏盒大哭起來,“香香…香香…”

哭聲徘徊在新墳舊墳之間,尤顯得凄涼。

聽見哭聲,從這一大片相連的墓園中小跑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身披麻布頭上戴白,女人快步走過去抱住李氏,男人擋在身前警惕道,“二位大人是?”

圖柏道,“我是洛安城衙門中的捕快圖柏,這位是山月禪師,我等奉杜大人之命,前來調查城中遇鬼之事。”他目光在男人臉上轉過,說,“何強,何磊的墓也埋在這裏嗎?”

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何強愣了愣,眼中浮出強忍的痛楚,被曬的發黑的臉皮竟隱隱慘白,他嘴唇顫了顫,“是,原來你就是小石頭說的圖哥哥。”他恍惚盯着圖柏,想從他的身上看出什麼,“他和我說以後也要和圖哥哥一樣,學武功,抓壞人。”

一聲壓抑的哭泣從他身後響了起來,小石頭的娘親努力捂住唇,眼淚從指縫間流了出來。哭聲像針般扎的圖柏心裏不是滋味,安撫幾句,低聲說,“我去見見小石頭。”他扭頭看千梵,“正好你也可以為他超度安魂。”

他說完這句話,女人壓抑的哭聲突然頓了一下,圖柏疑惑看去,卻只見到何強轉身拽住了她,將何氏瘦小的身體擋了個嚴嚴實實,背對着圖柏說,“不勞大人和高僧了,我們和小石頭說了一上午的話,他該累了,您就讓他睡吧。”

圖柏愣了下,李氏的瘋言瘋語從何強夫婦身後傳來,他默默看着將李氏護在身後夫妻,目光掃過兩人憔悴悲痛的神情,黑漆漆的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重的點了點頭,“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何強睜着佈滿血絲的眼,扭開了頭,似乎無法接受這句話。

圖柏站在他的另一側沒看見何強的表情,靜靜站在一旁的千梵卻注意到了,這個驟然喪子的壯年男人在轉頭的瞬間,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有悲痛,有懊悔,還有一絲隱晦莫測。

城西處可見翻飛的靈幡和冥錢,風從土壑之間撫過,發出嗚嗚沙沙的聲音,無話可說,圖柏和千梵往回走,沒走幾步,他突然轉身,看着正低聲安慰李氏的何家夫婦,說,“直到如今,你們還能將她視若鄰里護着,實屬難得。”

說起來,兩家也是身懷殺子之仇,仇家見面竟沒殺紅了眼….圖柏有點意外,目光像刀子,在這對夫婦身上一寸一寸掃過。

何強頂着他的目光,肩膀綳的像一尊石像,過了會兒,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暗地裏又放鬆了下來,垂着眼沒說話,臉上卻掛起了受害人痛苦無助、憤怒不甘的表情。

何氏用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伸手搭在瘋癲神叨的李氏肩頭,“殺我兒的是她男人,和她無關,說到底,我和她都只是喪子的可憐女人。”

圖柏不置可否,還想問什麼,低頭看見褲腳貼上一張被風吹來的冥錢,止住了喉中的話,與千梵一同回到了洛安城中。

他們前腳沒走多遠,城西外荒蕪凄涼的墓園裏,原本善解人意哭泣的何氏淚水頓時一收,低頭看着身旁瘋癲的婦人,搭在肩膀的手猛地抓起,滑到李氏的脖子,在她神經般的喃喃聲中恨聲道,“還我兒性命,還我兒性命。”

她使勁搖晃這個和她一樣痛失獨子的女人,撕心裂肺哭起來。

何強盯着圖柏離開的方向,將妻子抱進懷裏,低聲說,“會好的,會好的,小石頭會回來的。”

洛安城裏,午後才剛過,街上還有從酒樓客棧隱隱飄出的飯菜香。千梵望着沉默一路的青年,想從他綳起的側臉上看出來些什麼,無意間靠的近了,身上的檀香飄上圖柏的鼻尖下,那人眉間一動,回過了神。

“餓了吧,不好意思啊,剛剛有些跑神,都快到客棧了,我們吃完飯再回去,我知道有家飯莊做的素齋最好吃,我們去嘗嘗,不帶杜云云玩。”

一說話,圖柏就好像瞬間上了顏色的畫,眉眼都活靈活現有生氣來,千梵被他感染,不由得也放鬆了下來,靜靜聽他說著那家飯莊的素菜是怎麼的好吃。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吃飯的人不多,飯莊中難得的清凈,二人剛踏進客棧后沒多久,彎曲狹窄人跡罕至的巷子裏有人默默收回了視線,悄無聲息貼牆根溜沒影了。

圖柏尋了處靠窗的位置,點了三五道素菜后就靠着窗戶若有所思想着什麼,手指抵在唇邊,布着青筋的手腕修長有力,輕輕摩擦着淡色的薄唇。

千梵努力將自己的目光從他指尖扯下來,低眉斂目默念佛經。

“蠟燭和鬼,殺子之仇和可憐人。”圖柏念了一句,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兩盞茶,一杯推到千梵眼前,另一杯握在手心,垂眼看着裏面粗糙的茶葉在水中沉浮,自言自語道,“有關係嗎?”

“有。”桌對面傳來沉靜溫潤的回答。

圖柏一撩眼皮,“怎麼說?”

千梵撥着佛珠,“鬼怕光,蠟燭生光,蠟燭和鬼是對立,所以不該是點燭見鬼。而殺子之仇和可憐人既可以是因果,也可以內情。”

“內情?”圖柏將質地光滑的茶盞抵在唇邊,清茶的熱氣冒出來,染濕了他的唇,他將最後兩個字在唇間轉了三轉,忽然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千梵看着纏在手腕上的紅檀木佛珠,低聲說,“又或者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圖柏眉梢動了動,“你看見了吧,何強的表情。他聽到我說去為小石頭超度時整個人剎那間都綳了起來,好像在害怕,雖然很快被掩蓋了過去,但我想我應該沒看錯,他是受害者,為何要怕我?”他眨了下眼,直勾勾看着千梵,“又或者他在怕你?”

對面的僧侶身披素青色的裟衣,眉目如畫,氣質溫文儒雅,從哪裏看都不該是被害怕的對象,圖柏看着小二送來的寡淡清新的素齋,心想,“千梵和這盤涼拌胡蘿蔔絲一樣好看無害,讓兔喜歡。”

“也許他怕的不是我們,而是你我背後的身份。”圖柏指出。

衙門暫時留宿的客棧里,杜雲正在看一本奏摺,他一目十行,卻看得慢條斯理,“楊家坡種了三年樹就這麼讓李年給伐了建宅院,老天爺都看不上他,前腳砍,後腳就來了場山洪,幸好這回楊家坡無人傷亡,否則,李年那一身肥肉再長二十斤也不夠本官砍。”

孫曉和師爺解決完臨封縣山洪的事,剛從那裏回來,師爺揣着手,乾巴巴道,“李年當官這幾年沒出過大的差錯,大人看着處理就行。”

杜雲冷哼一聲,“本官知道,不然你以為他現在還能在臨封縣的衙門裏養膘。”

見他對李知縣滿身白花花的橫肉很不忿,孫曉左右看了看,做賊似的從包袱里摸出了一隻不小的油紙包,裡外裹了三層,他剝開一層,一股又鮮又辣的香味飄了出來。

杜雲當時眼就直了,孫曉道,“這是臨封縣的特產,李大人要我帶回來犒勞兄弟,大人,這不算受賄吧?”

“不算不算,本官吃了也是該怎麼罰他就怎麼罰他,沒屁用,快讓我看看這是什麼玩意,饞死我了。”杜雲臉皮厚,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那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給什麼都照收,收了以後該不給面子照樣不給,獨特的油鹽不進,久而久之五縣十鎮的官員也懶得給他送禮打點了。

孫曉為難的用手指掐着油紙包,大眼睛亂飄,“圖哥不在吧?”

杜雲好像從小都缺肉吃,一見肉腥眼就發綠,“管他在不在,他在了他又不吃。”

躲過要快撲上來的杜雲,孫曉和他中間隔個桌子來迴繞,“他去哪了?”

杜雲,“誰知道勾搭哪個小姑娘去了,甭管他。”

孫曉扣着油紙包,清秀的兩挑眉毛打了結似的,猶豫的跟個裹了腳的老太太,“算了算了,還是別吃了,我拿去丟掉。”

說著就往後院的泔水池子走去。

杜雲快饞死了,見到嘴的肥肉就要飛,臉色一沉,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誰教你浪費食物的。”

孫曉被他嚇了一蹦,哭喪着臉將油紙包丟到桌子上,“可我們背着圖哥吃真的行嗎?”

油紙包在桌上滾了兩圈,外面的油紙保不住了,搖晃幾下,露出了一大包滋着紅油撒了芝麻和花椒沫的麻辣兔頭。

杜雲,“……”

三個人和桌上的麻辣兔頭面面相窺,吃還是不吃這真是個問題,屋裏一時無人說話,兔肉的麻辣香味很快便蔓延了房間,半晌,杜雲咽了咽口水,轉身將房門合上,三人不約而同迅速圍桌而坐,杜雲低聲道,“總不能浪費吧。”

餘下兩人齊刷刷點頭,杜雲用毛巾把手擦乾淨,輪着遞一圈,最後丟進面盆里,認真舉起一枚冒着紅油的兔頭,嚴肅說,“我們是不想吃的,我們只是怕浪費。”

“沒錯,圖哥會理解我們的。”“嗯。”

言罷,三人對視一眼,如同暴風捲殘雲般沖向了桌上的臨封縣特產。

圖柏邁進客棧了一步就頓住了,千梵側頭,“怎麼?”

圖柏深吸一口氣,望向二樓,英挺的鼻子皺了皺,“好香啊。”順着香味一路上了樓梯,站在杜雲房門前,看了眼身旁的僧人,用了個頗為瀟洒的高抬腿,一腳踹開了屋門。

屋門‘砰’的打開的瞬間,杜雲迅雷不及掩耳將什麼東西藏在了自己懷裏。

圖柏晃悠悠進去,修長的手指掃過桌上的一灘紅油,“拿出來。”

“什麼都沒。”杜雲鼓着臉含糊說。

圖柏收拾個乾淨的位置,讓千梵坐下,站到杜雲跟前,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腮幫子,杜大人那臉白白嫩嫩,一捏就一個紅印,當下就‘嗷’的一聲吐出來了半塊沒唆乾淨的骨頭。

“丟人不,有點當官的樣子…”圖柏說著蹲下來,看清楚那塊骨頭後下僵了下,然後緩緩道,“不就是個兔頭嗎,吃就吃了唄。”

孫曉捏着草紙,忙道,“那不是圖哥你——”

圖柏猛地抬頭,目光含着一絲隱藏的深沉和探究,“我怎麼了?”

孫曉喏喏不說話了。

“不就因為你不吃肉嗎,還能因為什麼,過一邊去,本官腮幫子疼死了。”杜雲大咧咧插話進來,將兔子頭蓋骨踢到一旁,在圖柏追究的目光下淡定自若將懷裏的兔肉拿出來,啃了一口,舔了舔手指,“要來一口嗎?”

見他吃的很自然,圖柏這才收回了目光,往一旁的椅子上一靠,翹起二郎腿,心想,“就憑杜云云的尿性,若是知道我是只兔妖,怎麼會不讓我給他變個金山銀山,或者變個美人來玩?”他瞅着杜雲沾滿辣椒的手指頭,“駭兔聽聞,我居然也想嘗嘗。”

杜雲舔凈手指,餘光見孫曉和師爺都不吃了,暗呸一下對面的畜生,拉展衣裳,問,“禪師也同老圖去見李氏了?有何收穫?”

這才想起來身旁的美人,圖柏重新拾起架子,端端正正坐好,回頭向身側的千梵俊美一笑,笑容還沒褪去,聲音早已變冷了,“重新去審那名車夫,問清楚出事時馬是怎麼驚的,香香的爹還在牢中吧,先不動他,小孫去查一下這個人的背景,我記得他不是本地人,大人,再找兩個兄弟跟着何強夫婦。”

杜雲驚訝,“你懷疑香香不是意外?”

圖柏垂在身側的手指神經質的動了下,目光落在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麻辣兔頭骨頭,眼角和眼瞼連城一條筆直的線,不笑的時候總是無端的鋒利,他正兒八百沒坐半刻鐘,就又得了軟骨病,懶洋洋靠在椅背上,似一柄待收入劍鞘的劍,像是自言自語,“我總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千梵從這副懶散的皮囊下看到了他白皙手背上青筋正隱隱跳動。

*

杜雲吩咐下去,按圖柏所說行事,眾人各司其職,領命離開了房間。

桌上的麻辣兔頭還有兩個正滾在辣滋滋的紅油中,杜雲看了一眼對面如花似玉的畜生,覺得自己還沒喪心病狂到在這人面前啃兔頭,暗中偷摸將兔頭包了包,乾咳兩聲,“本官口渴要去廁所,就不留了。”

說完在圖柏高高挑起一邊的眉毛質問他的目光中衝出了客房。

圖柏嫌棄,心想,“不就是個兔子腦袋嗎,有那麼好吃?”想完覺得脖後涼颼颼的,莫名有點怕。

下午的日光昏昏沉沉的從門窗縫隙里鑽進來,換了一間面朝鬧市的客房,千梵站在窗邊,順着那道縫往下看了眼。

“先晾着,看看是做什麼的。”圖柏好像發旋上長了眼,頭也不抬,不用看也知道對方的意思,他把手裏的橘子剝好,細心捏着上面的白色筋絡,間或打兩三個哈欠。

“貧僧來吧。”千梵要去接下他手裏的橘子給他剝。

圖柏唇角含笑躲開,將剝的橘靈靈的橘子放到他手心,“吃吧,吃完睡一會兒,等到了晚上,還想請你幫個忙。”他說著走到了門邊,“我就不在這礙你的清凈啦。”也離開了房間。

斜陽落在橘肉上,飽滿的汁水晶瑩跳躍着,千梵默默看着手心裏的橘子,瑩潤如玉的俊顏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暖色。

沒休息多久,天就黑了下來,黑幕鋪天蓋地遮住洛安城,不見一丁點星火。

圖柏還沒來得及問千梵怎麼連這種降妖除魔的事也會,就見那僧人手裏的佛珠已經分別射入了房間的天干地支符陣中。

他收起好奇,低聲說,“逼出那隻鬼手。”

豆大的燭火在屋中搖搖晃晃亮了起來,立在黃木桌的中央,將周圍的桌椅板凳照的影影憧憧。

沒多久,一股濃郁的腥味在房中氳了出來,緊接着滿眼猩紅像潮水般爬上地面、桌角、牆根。千梵低聲默念,陣中的佛珠上快速流轉過鎏金般的紋路,屋中忽的狂風大作,地動山搖,他眉梢微凝,低喝一聲‘收’,銳利凄慘的嘶鳴聲剎那間在屋中回蕩起來,凄厲的讓人耳膜頓時漲起尖銳發疼。

地上的黑血被陰風吹捲起來,先是一點點,而後憑空忽然撩起一人高的血牆向他們撲來。

又是同樣的手段,圖柏這回更熟練,一把扯過旁邊青色的床幃將兩人裹了進去,擋住兜頭澆下來的血水。

外面血呼啦亂噴濺,裏面親近無距離,圖柏咧着嘴和千梵肩挨着肩,發出一串揶揄的‘嘖’聲。

床幃下光線暗淡,組成一個獨立狹小的空間,一說話,氣息就能噴到對方臉上,上次還沒發現,這次尤為明顯,千梵臉上發紅,不知道是被熱的還是被某畜生給撩的。

“看出來了嗎?”圖柏問,這種情況下還端着溫柔貼己,給對面的人理了理裟衣。

千梵紅着臉點點頭,在罩在頭上的床幃上畫下反符咒,等符咒起效與符陣同時回籠收住漫天腥惡的血水時,一根極細的紅繩也隨即飛了出來,像長了眼般纏住源源不斷汩起的血牆后的那隻枯手。

屋中的凄厲聲突然拔高,那隻枯手被迫探出血牆,化作猙獰白骨爪瘋狂凌亂的向他們一通亂抓,圖柏挑起一邊的眉頭,盯着那隻像是忽然被逼入絕境不得章法的枯手,笑道,“狗急了。”

似乎是為了映上圖柏的話,枯手愈發的瘋狂,圖柏伸長腦袋,對着那隻腐肉掛着白骨的枯手摸了過去。

“做甚麼?”千梵在他出手的瞬間將他攥住了。

圖柏沒皮沒臉的笑,“跟我們的鬼老兄親切友好的打個招呼,這隻紅酥手都伸出來了,沒人握一下豈不是很尷尬。”

千梵不太想接他的話,將圖柏穩穩擋在身後,避免不斷升起的血牆濺出的血水噴到他的身上,另一隻手腕纏着紅結繩開始回收,有意要將血牆外的東西拽到眼前,讓他們看清楚到底是有人做怪,還是妖魔鬼怪作祟。

枯手逐漸露出腐爛灰白的手臂,爛肉粘連的手肘,白骨森森的臂膀,就在這時,一隻灰白帶着黑斑的小手從血牆中悄無聲音探了出來,扣住千梵手裏的紅結繩。

只見紅結繩在空中驟然繃緊,一捧血水分出血牆順着繩身淹沒上來,圖柏叫道,“先松,我已經看出來了。”

叫完反手輕敲千梵手背,在他鬆開紅結繩任由那兩隻鬼手消失在血牆時,迅雷不及掩耳的用指尖在那隻幾乎沒入汩汩血水中的小手上摸了一下。

而後,桌上的蠟燭噗的一聲,竄動幾下,熄滅了。

圖柏回頭望向窗外,墨黑般的夜空,啟明星如藍寶石般墜在上面,散發著柔柔的藍光。

“你摸它了?!”千梵抓住他碰過那隻鬼手的手指。

圖柏眨下眼,無辜道,“摸了,冰冰的,怎麼,你吃醋啦?”

千梵俊眉緊擰,“有感覺嗎,哪裏不舒服嗎,它的屍毒沾到身上了嗎?”

顯然不是吃醋,不過圖柏把唇角咧的更高,摩擦着圓潤修長的指尖,“沒事。”他去將窗戶開了縫,借星光打量先前被黑血覆蓋的屋子,滿地潮濕,沒有一絲血跡,一股腥味慢慢淡去。

“你的驅魔術是和誰學的?”圖柏背靠窗邊,擋住了些寒風。

千梵垂眸將佛珠串到紅結繩上,“年少雲遊時有幸得一位高僧傳道。”他頓了下,清澈的目光落到圖柏貼在窗檯邊緣的手上,“當真無事?”

圖柏把手湊到他眼前,舔了一下嘴唇,“要不然你摸摸看?”他的爪子保養的很好。

千梵被他這句話弄的手腳無措,從眼前修長有力的手上挪開視線,“施主發現了什麼?”

“不如先說說你看到的。”圖柏不再捉弄他,房間內的腥氣散盡,他將門窗關上,拉過椅子懶洋洋坐下。

“世間常說的鬼分為兩類,一類是身死之後由七魂六魄凝出來的怨氣生成,形態猙獰可千變萬化,並無實體,不可碰觸,另一類是屍變,俗稱起屍,由怨氣或符咒控制,可供一時操控,但有局限。”千梵將佛珠纏於手腕,頓了下,慢慢道,“那隻小手上的屍斑更加明顯了。”

第一次出現時還看不清楚,這一次大塊的黑斑佈滿整個手背,說明屍體開始趨向腐爛了,再強大的怨氣和符咒都無法使得屍體保持鮮亮,猶如活人,只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腐蝕肌肉骨骼,最後化作一具毫無用處的白色骨架。

圖柏背對着窗戶,屋外黯淡的曦光從他肩頭照進來,使他的臉罩在一片黑影之下,看不出神色,他搭在窗緣的手動了下。千梵繼續道,“所以枯手由怨氣所化,說明它並無實體,而香香或者是小石頭的墓中有空墓。”

屋外突然刮來一陣嗚咽的風,千梵摸着淌了一桌的燭淚,若有所思看着桌角邊上裹成一團濕漉漉的床幃,“施主可注意到,枯手其實是怕光的,否則不會它不會躲在血牆之後。”

一旦被千梵逼出,就毫無章法的瘋狂攻擊,全然沒有它還在血牆后的從容。

圖柏道,“見不得光,卻又只在有光的地方攻擊和嚇人。”他摸着下巴,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這隻鬼有受虐症傾向嗎,嘖嘖,哪方面的啊。”

千梵一輩子聽得是緲緲玄音,念的是清禪靜佛,完全沒明白圖柏的畫外音,出於禮貌,溫聲問了句,“此症還有細分?”

圖柏身為畜生,腦子裏想的也是稱得上畜生的事,差一點就將‘自然是分床上和床下’脫口而出,不過他到底還沒下流到那種地步。

笑了笑,“沒,我胡說的。”走到桌邊撿起地上本來裹了一捧黑血的床幃,“起碼我們不是沒有收穫,等天亮了,就派人去查香香和小石頭的墓,如果真的是小東西發生了屍變,我在想小東西和那隻枯手背後的惡鬼有什麼關係。枯手故意出現在有光的地方,又是什麼意思。”

揣着一肚子的問題,二人換了房間準備入寢,圖柏站在門口,雙手撐着門欄,將先一步進去的人若有若無堵住裏面,好像這裏頭是他的金屋,藏了個清風皓月般的美人,只有他一個人想進就進,想見就見,其餘誰都不行。

圖柏心想,“不如我給他建個佛剎鎖裏面吧,每天就給我自己看。”他轉念又一想,“佛剎似乎不是用來幹這種事的,不過我怎麼記得有個和尚就捉了只蛇妖丟進佛塔了。”

千梵不知道他正想如此下流好色的事,俊朗的眉眼帶着一向的沉靜,“施主?”

不是要入寢嗎。

圖柏勾唇一笑,撐在門欄上的手滑到了門把,“今晚我就不打擾你的清凈啦,我那破茅屋好久沒回去了,再不回去估計進去的耗子都要被餓死了,我今晚回去睡,給屋裏添點人氣兒。”

千梵想留他,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讓他跟着自己睡在地上也確實不妥,想來總歸是家中更舒適些,他雙掌合十,念了句佛號,“天色昏暗,不能點燈,路上多有不便……”

發覺他的意思,圖柏覺得自己笑成了衣冠禽獸,故意眨眨眼曖昧道,“你這麼想讓我留下來的話,那我就留下吧。”

千梵突然被他打斷,後半句話早就含在舌尖,一時沒收住,愣愣的吐了出來,“……不如貧僧送你回去吧。”

圖柏,“……”

圖柏笑容一頓,嘴角往下撇,“連挽留都不試一下,禪師是不是早就想讓我走想好久了,果然,我隨口一說,禪師都急切要送我走了。”

他一手捂住胸口,如西子捧心,傷心的有模有樣,千梵一輩子修禪養心渡人向善,從未做過這等惹人心寒之事,立馬上前一步扶住即將關上的門邊,着急道,“貧僧並非此意,是貧僧考慮不周,不知施主是這個意思。”

圖柏,“那禪師以為我是什麼意思?”

千梵為難的抿起唇,“是…”

千梵沒做過矯情的事,自然不能理解‘矯情’這個詞,圖柏見把人逗急了,哧哧笑出來,笑的眉飛色舞,笑彎了腰,湊到千梵身前,在他耳旁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輕輕道了句,“傻瓜,逗你呢,我回去換個衣裳,明早就來。”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後,千梵的臉上燙的要燒起來,退後一步,避開他的呼吸,局促的點點頭,“好,好。”看着圖柏將房門合上。

客棧外黎明出現在天邊的盡頭,圖柏吹着口哨大搖大擺走在悄無一人黑漆漆的街道上,心裏還挂念着剛剛千梵急切解釋和滿臉通紅的模樣,嘆口氣,“我真喜歡啊。”

與府衙大街縱橫的小巷子裏,一道黑影閃過,圖柏眼風掃去,不屑的勾起唇角,施起輕功轉眼消失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黑影縮了下頭,再探出了就不見了跟蹤人的蹤影,氣惱的跺了下腳,轉身朝一個方向離去。

他離開后,一家酒肆門前裝飾用的大酒缸后蹦出個兔子,雪白的皮毛在黑夜裏無比扎眼,圖柏後肢撐地直立起來,舔了舔爪子,擼了下唯一一隻能豎起來的長耳朵,擺着圓乎乎的尾巴回家了。

*

第二天天剛亮,家徒四壁寒酸至極的屋子裏,一隻粉白的小爪從堆滿稻草的床上探了出來,爪子上帶着細小的彎鉤,在草堆中扒拉兩下,拽出一對細長柔軟的長耳朵晾在外面。

圖柏的睡姿簡直是兔中奇葩,超越了所有兔子的想像力,他把耳朵耷拉外面,腦袋卻藏在稻草深處,圓潤毛絨的屁股高高撅起來,離得近能看到上面頂着一坨粉粉白白的圓尾。

外面傳來狗叫聲,這畜生就開始蹬腿打哈欠,一屁股坐起來,一隻完好無缺的長耳‘噗’的頂着一根稻草在腦袋上豎起,另一隻軟塌榻搭在眼前。

圖柏揉着殘缺的右耳,黑曜石般的圓眼睛微微眯着,還沒清醒過來,腦中先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疼。

四下無人,他就放任自己柔弱了一下,順着刺疼和眩暈往後倒在稻草上,“嘶,上天一定嫉妒本兔子的絕世美顏,才給了本兔子這般多舛凄慘的命運。”

好死不活的栽在草堆里了會兒,感覺腦中的刺痛緩緩潛伏進了神經末梢,他才搖頭晃尾巴又坐起來,化成人,穿好衣裳,打算出去買早飯尋找組織。

懶洋洋推開門,迎面撲來一股剛出鍋的栗子甜糯的香味。

洛安城晨上露重,在路旁的青草上滾了一層晶瑩剔透的碎鑽,千梵比尋常早起了一個時辰,提前修完早課出了門,到府衙大街上等福祥記炒出來第一鍋栗子。

他出家甚早,性子清淡平和,對事物並無執着,更別說為了裹腹之欲專門去買零嘴來吃。不過,想起昨夜那人失望沮喪的樣子,千梵總覺得自己是要來登門賠罪的,畢竟萬一圖施主後來說的話只是為了給個台階下,傷心為真借口是假。

圖柏睜大眼看着熱乎乎的栗子和一隻往外面飄香味的雕紫花木食盒,心中咯噔一下,想到,“這僧人真以為我生氣了啊,也太好騙了,這麼單純的人沒我可怎麼辦。”

“施主,昨夜是貧僧考慮不周,措詞多有得罪,今日特來…”千梵說道,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圖柏給拉扯回了屋子。

圖柏,“怎麼找到我家的?等很久了?怎麼不敲門,快請坐…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家沒椅子,你等一下我把床收拾收拾。”

他說著就開始忙活,接下千梵手中的東西,鼓起腮幫子一口氣把桌上積的看不出桌子原本顏色的灰塵吹開。

打量主人家舍是不妥的,但千梵忍不住望了望剝落牆皮的牆壁,大洞小洞四處漏風的牆根,積滿塵埃大垢的四角桌和堆放的滿是稻草的床榻,脫口而出道,“你就睡在這上面?”

圖柏正整理桌子,“嗯?嗯,挺暖和的。”

清苦修行也大抵就這樣,風餐露宿,住的寒酸,千梵自己可以天地為鋪,睡大街上,可看着這個人,不知為何,就忽然接受不了了。

“施主,錦明寺中有容身之處,待他日建成,願讓一室為居。”千梵眨了下眼,走過去握住圖柏的手,腕上的紅檀木佛珠垂在交握的手邊,眼裏好似一湖映了繁星的水,真誠道,“就別住在這裏了。”

圖柏暗暗偷笑,在自己床上騰出個可供兩人坐的地方,把米粥從食盒中取出,又抓過栗子開始剝,“等建成了我去看看,皇帝出錢,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

沒直接回答,圖柏心想,“我一隻妖住在寺廟裏也太奇怪了,佛祖他老人家應該不需要我這樣的信徒。不過我家千梵待我真好。”

用過早膳,二人去客棧找杜雲,走到半路,見孫曉焦急的四處亂瞟。

圖柏揚聲道,“小孩,看什麼呢?”

孫曉還沒看見人,心裏先鬆一口氣,氣喘吁吁大步跑過去,圖柏將他拽過來夾在胳膊下,另一隻手幫他順氣,“一大早的,丟金子了啊。”

“呼,丟你了,杜大人急着讓我找你回去呢。”孫曉小臉通紅,喘勻氣這才看見千梵,“咦,禪師也在。”他困惑道,“你們一大早出去了?還是昨晚沒…”

“說正事。”圖柏將他的腦袋掰直對着自己。孫曉這才回過神,連忙回到正題上,“圖哥不是讓我們去調查香香他爹嗎,他還清醒的時候問出來了,這人的確不是洛安城的本地人,應該是七年前從幽州渭城來投奔親戚的,但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找到,就順帶在洛安城裏安居了,四年前成親娶了媳婦,當年有了香香。”

圖柏捕捉到他話里的異樣,“等等,什麼叫他還清醒的時候?”

“許本昌被抓進牢裏后,神志就不怎麼清醒,聽獄中的兄弟說,平時除了睡就睡對着角落自言自語。”

圖柏看了千梵一眼,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意思,許本昌的情況和妻子李氏一模一樣。

“他自言自語說什麼?”

孫曉,“大多數都聽不清,唯一能聽清的是香香的名字還有一句不斷重複的‘我錯了。”

圖柏擰着眉頭,“我錯了?”

孫曉道,“香香是很可憐,但小石頭不是嗎,他失去了孩子,就去傷害別人家的孩子,現在知道錯了,也晚了。”

快到客棧,估摸杜雲那幫嗷嗷待哺的不要臉應該還沒吃飯,圖柏順帶去府衙斜對面買了兩斤包子,付錢時無意間抬頭,發現與府衙大街交錯的一條街上隱隱傳來不少的人聲。

看見圖柏的視線,包子鋪老闆一邊給他裝包子,一邊道,“那邊聽說是住了個道士,每天早上免費發放平安符,估計沒啥用,弄虛作假,還不如聽山月禪師講經,靜心向佛,問心無愧。對了,捕爺,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點燭?我家鋪子開門早,天沒亮就要起來醒面打陷,沒光不大方便。”

圖柏從懷裏摸出七八個銅板,很滿意他對千梵的評價,“快了,正抓鬼呢。”他眼角一彎,傾身過去,壓低聲音,神秘道,“怕鬼嗎,要不要交保護費,圖爺讓杜大人派幾個兄弟夜裏在床邊就近保護,看你是爺們的份上,還免費給你暖床。”

畢竟衙門還沒修好,杜雲那群討命鬼住在客棧都是要花錢的。

包子鋪離衙門不遠,老闆常年受圖柏和杜大人各種窮酸荼毒,早就見怪不怪,聞言,十分鎮靜道,“多謝圖爺好意,不過我媳婦給我暖床更舒服。”

圖柏,“……”

賣你的包子,秀什麼恩愛。

包子鋪老闆熟練的翻着包子,說,“我是真不怕鬼,冤有頭債有主,鬼只會找害死自己的人。”

圖柏一愣,猛地抬頭盯着他。

熱乎乎的包子飄出熟面的香味,奶白的熱氣氤氳繚繞將包子鋪老闆的臉罩在後面,使他的面容愈來愈模糊,源源不斷的熱氣在他臉上凝出細小的水珠,隱約濕漉漉的,整張臉就好像被水潑了上去,又好像是剛從水中鑽出來般。

圖柏想到了什麼,目光微微一沉,他接過包子,一言不發大步走進了客棧。

在他身後,千梵握着佛珠,看了眼滿臉水漬的包子鋪老闆,垂眼靜靜撥動佛珠,鼻尖下彷彿嗅到那股似血的腥味,被黑血覆蓋的屋子在白天全然不見血漬,只有潮濕和腥味能證明夜裏曾真的有什麼從地面慢慢湧出,他念了聲阿彌陀佛,在心中道,“水鬼。”

客棧里,圖柏嚴肅的分發包子,扭過頭對因吃的太猛正仰頭灌水的杜雲道,“是水鬼”

杜雲噗的一聲,噴出來幾滴水珠,巴巴道,“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我就喝點水你也詛咒我。”

圖柏將最後一隻包子拍在他腦門上,“從沒愛過。那隻鬼是水鬼,你派人去查查這些年落水溺死的案子,不管是否意外全部都要。”

“大人可有碰到黑血中了屍毒的人、以及中毒情況、如今在何處就醫的詳細名單?”千梵隨後進來,和圖柏心領神會望上一眼。

杜雲發揮餓死鬼投胎的潛質,將五個大包子全部吃了下去,舔着油光的唇瓣,吩咐師爺去調近幾年的五縣十城的卷宗,查一下溺死的案子,然後對千梵道,“因為屍毒並不嚴重,服用湯藥能醫治,本官沒有特意讓人收案。不過禪師需要,本官這就派人去統計,並不麻煩,半日就好。”

千梵合十稽首,“多謝。”

說話這空隙,圖柏已經安排好孫曉和四個捕快出去收集名單去了,他不知從哪摸出來根胡蘿蔔,脆生生吃着道,“不必多謝,是我們應該謝你,這些本是衙門的事,有勞禪師願意幫忙。”說完,挑起一端眉頭,颳了還在回味包子的杜雲一眼。

杜雲和他熟悉的一撅屁股就知道對方要放什麼屁,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向千梵一拜,“多謝禪師。”

千梵回禮,杜雲道,“既然人都走光了,卷宗和名單還沒出來,不如二位和本官說說,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先行事再問原因,這等信任何其尋常,但這信任沾着一股肉包子味,圖柏很是嫌棄,貼心給千梵讓了個能不被沾上杜雲滿身油膩凡夫俗子氣息的位置,“夜裏點燭之後地上漫上的黑血不是血,是水,因為某種原因,比如幻術使人眼發生了錯覺,這一點從早上濕漉漉的布單和沒有血漬的屋子就能看出來。”

杜雲點頭,“不錯,繼續。”

圖柏,“能形成鬼怪在人間鬧事的鬼有許多複雜的原因,但總歸跳不出最主要的,就是執念,對殺他的人的執念和與愛人親人不願分離的執念……你離千梵這麼近做甚麼?”

杜雲哆哆嗦嗦蹭在千梵身邊,聞着佛門子弟的香燭氣息,感覺心裏這才踏實了,“沒事啊,我就突然很想被佛光普照。”

圖柏無情嘲笑,“做賊心虛。”

杜雲很沒出息,“本官殺了那麼多窮凶極惡的壞蛋,照你這麼說很容易就被惡鬼纏身,抱一下佛祖他老人家的大腿怎麼了。”

他說著就要去抱千梵,圖柏哪能讓他占這種便宜,拎起他的后領夾在胳膊底下坐到桌對面去了。

千梵哭笑不得看着他倆。

圖柏,“所以我讓你去查有記載溺死的卷宗。而這隻水鬼顯然不是為情所留,那就是在找害死自己的人。查那些中了屍毒的人,是想找出是誰和這隻水鬼的死因有關係.”

他說到這裏,抬頭去看千梵,見那人一雙如墨般的眼中沒有一絲漣漪,平靜而悠長,彷彿已經知道了什麼,他心領神會,給對方一個微笑。

他們心中早已給出了和這隻水鬼有關係的人選。

客棧里莫名安靜的有點歲月靜好的意思,杜雲聽着聽着沒音兒了,抬眼一看,心裏納悶起來,“我說氣氛怎麼有點怪,這兩個大男人眉目傳情什麼呢。”他說,“那現在只要等名單出來了吧。若是查出這隻鬼有冤情,本官就為這隻鬼伸冤,如果沒有,就請禪師渡了此鬼,莫要讓它出來害人了。”

千梵頷首,陽光映進客棧內,照着他修長的手腕愈發白皙,圖柏撐着臉欣賞美人,曲起手指輕輕敲着桌面,“大人先別急着下定論,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

站起身,圖柏勾唇拍了下杜雲的腦袋,“把早上的飯錢給我報銷,我就告訴你是什麼。”

杜雲裹緊衣裳摳門道,“我一點都不好奇,不好奇不好奇…”

圖柏走到千梵身邊,“要不要跟我去牢裏審審那個肇事的馬夫?”

看他們轉眼就往官府地牢中走,還真有不告訴自己的意思,杜雲連忙跟上,嘴裏嘟囔着,“不好奇不好奇,等等我啊。”

離這間客棧不遠的地方,年邁的槐樹下被陽光灑下斑斑日光,微風一吹,輕輕搖晃,日光落到站在樹下的人身上,將他一身黑的發冷的衣袍映上了一絲暖色。

那人手中抱着一隻冰裂紋黑釉壇,指骨分明的手在上面摩擦過,黑釉壇好像怎麼都暖不熱,瓷器特有的冰涼順着他的指尖傳遍了全身。

他靜靜站了片刻,轉身離去,與一人擦身而過,肩膀被撞的向後一歪,那人穿着鬆鬆垮垮的道士服正賊眉鼠眼探頭探腦,道士捂着肩頭剛想罵罵咧咧,與男子對視上,下意識打了個冷顫——那雙眼冷冽陰鬱,毫無表情的盯着他。

道士膽怯,低聲咒罵兩句倒霉,人又跟丟了,腳下飛快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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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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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鬼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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