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鬼說(四)

14.鬼說(四)

他把兔子按回去,蹲在泥坑裏,說,“我和山月禪師冒雨趕路趕了三個日夜,路上沒停下休息片刻鐘,我們一天只吃一頓飯。吃的還是隨身帶的硬饅頭,喝的是天上落下來的雨水,一張嘴就喝飽了。李大人,不瞞你說,我現在最奢望的就是找個地方睡個覺,喝點熱水。”

李年默默收住了眼淚,圖柏環顧烏漆嘛黑的四周,繼續說,“可不敢睡啊,楊家坡幾百口的下落比困點餓點寶貴多了,這麼一想,大人,你我餓一兩頓至於嗎,大不了等回去了,我請大人上洛安城最好的酒樓搓一頓,給大人點燒花鴨,燒子鵝,燒雞腿,鹵豬…”

“別別別,別說了。”周圍響起一串咕嚕咕嚕聲,李年尷尬捂住肚子,“來人,給本官扶起來,天氣寒涼,都打起精神,給本官趕緊找到楊家坡村民。”

圖柏伸手把李年拉出泥坑,捏起他的衣角給李大人擦了擦眼淚。

李大人被他柔情蜜意擦淚的動作騷的老臉通紅,臉上的橫肉抽了下,加快了步子。

圖柏落在後面,聽着前路傳來的吆喝聲在深山中連鳥都驚不起,微不可見嘆了口氣,這麼大的山林該怎麼找,楊家坡的人又會到哪裏躲山洪?

像是看出他的意思,本來一直壓在隊伍最後的千梵不知何時已走到了他身旁,黑漆漆的山路上,烏雲掩蓋住了星光,看什麼都黑影憧憧,圖柏看不清他的模樣,卻能嗅到他身上清淺的檀香。

“不會出事的吧…”

千梵碰了下他的手背,聲音低沉好聽,“無量光佛,遇難呈祥。”

圖柏莞爾,“有大師這一句,我就放心了。”他說著把腳從污泥里拔|出來,還沒來得及落腳,就被咬住了。

圖柏下意識踹過去,聽見咬住他褲腿的東西發出凄哀的低鳴聲,他衣襟一動,齊齊冒出兩個在黑夜裏也雪白瑩亮的小腦袋。

“是村裏的大黃狗。”千梵摸了一把他胸前的小兔子。

大黃狗放開千梵,奔到遠處狂吠起來,叫了一陣,又跳到圖柏身旁咬住他的褲腿往外扯去,圖柏眼睛一亮,“它在給我們帶路?”

千梵嗯一聲。

“它知道他們的躲藏地,太好了。”

前面扶持走的跌跌撞撞的李年扭過頭,也是滿臉驚喜。

大黃狗一路嗅,一路在山林里奔跑,好幾次掉進泥坑裏,圖柏和千梵跟在它身後眼疾手快拽住它的狗腿子,救狗一命。

圖柏邊走邊在路上給師爺和孫曉留下記號,有了靈犬帶路,他們抹黑翻過山脊,終於在天色破曉之前,看到了一條狹窄夾在兩座山峰之間的小路,路旁山峰聳立,路中滾石堆積,是條斷頭路。

大黃狗跳上巨石堆上,沖石塊狂吠。

圖柏跟着他爬上去。

“小心點。”千梵清俊的眉宇凝起。

圖柏擺擺手,爬到巨石堆的的腰上往縫隙里看,“堵的太嚴實了,過不去。”

他站在滾石塊上打算往下跳,一隻手遞到了眼前。

那隻手這幾日風裏來雨里去也依舊乾淨白皙,手腕修長。千梵站在下面仰頭張開手,“貧僧接着你。”

圖柏蹲着望着離自己七八尺的手,其實這點高度算不上什麼,會輕功的人絕不會看在眼裏,更別提他還是只極其擅長跳躍的兔子。

不過,圖柏在跳下的一瞬間,福至心靈,大咧咧衝著千梵栽了下去。

千梵展開手臂,將他抱了滿懷。

圖柏的腰勁瘦,鬆鬆一扶就能握住,千梵單手將他摟在懷中,另一隻手護住他的背部,關切問,“傷到了嗎?”

圖柏笑的嘴都要裂到耳根了,心裏狂道,“美人投懷入抱了。”

完全沒有認清是誰入了誰。

“嚶唧——”

兩人之間傳出弱弱的聲音,圖柏低頭一瞧,兩隻小兔子頂着長耳朵艱難鑽出來,快被壓扁了。

李年站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嘛意思啊。

正在一行人打算換條路走時,從滾石堆後傳出了說話聲。

“是誰?”

圖柏問,“你是誰?”

那聲音停頓了片刻,有氣無力道,“好漢,我是楊家坡的村長,我喚楊通,我和村民被困在這裏了,您能替我們到此縣城報官嗎?”

圖柏回頭看李年。

李大人本已累的虛脫,聞言立刻來了精神,上前兩步高聲道,“楊家坡的村民,本官是臨封縣知縣,你們莫要擔憂,本官已帶人前來營救諸位。”

楊通大喜,“大人,您來救我們了,您真的來救我們了,我和村民都相信您一定會來的。”

李年被他含淚的喊聲感染,大聲道,“本官是父母官,不會放你們任何一個人不管。楊通,楊家坡村民可是由你轉移?傷亡如何?你一一道來。”

楊通同他們講了當時的情況。大雨那幾日,山中可聞雷聲轟隆,土地震動不止,村裏的老人見多識廣,察覺這是山洪欲來的徵兆,便將此事報給了楊通。自打知府李雲上任后,他們在山中種植樹木,這些年已經很少遇見山洪,眼下情勢危急,不管山洪是否真的會來,他們都不敢拿一村的性命做擔保,楊通立刻做了決定,要全村老少跟他上山躲避山洪。

暴雨澆灌而下,路上泥濘不堪,就在他們打算收拾東西離開的前一刻,雨水夾雜着漫漫黃土咆哮着從山中奔來,再也顧不上包袱和家畜,全村老少跟着楊通往山中高處逃命,一路逃到這裏,躲進了寬敞的山洞裏躲避洪水和暴雨,打算等雨停了再離開,卻不料山洪來時地動山搖,山巔震落的碎石堵住了山洞前的路,將唯一的出口堵死了。

楊通道,“大人,楊家坡村民全在洞中,無一傷亡,只不過這麼久,老人和孩子都撐不住了,我們所有的米糧都吃完了。不過幸好蒼天有眼,我們終於等到了大人,我就知道大人會來救我們的,楊家坡發生山洪,大人不會坐視不管的。”

李年有些汗顏,擦擦額頭的汗,“不會不管你們的,不會的。”他咽下口水,催促身旁的捕快,“還看什麼,快搬石頭啊!”

他們從昨天下午就奔波,夜裏又尋了一路,到了現在,眾人都有些有心無力,氣喘吁吁搬了半天碎石,而堵在山洞口的巨大石塊卻絲毫不見有何影響,連一絲縫隙都沒露出來。

他們沒力氣,更不能指望洞中餓了幾日幾夜的村民來幫忙,圖柏眉頭緊皺,蹲在路邊碎石堆上,隨手抓了把青草喂懷裏小兔子,自己沒忍住也低頭啃了兩口,他用目光巡視着堵得嚴嚴實實的洞口,將懷裏的兔子抱了出來放到路旁的野草叢中,讓它們自己去吃草,站了起來往身後的林子裏走去。

“去哪?”

他一動,一旁看了他許久的千梵問道。

圖柏揉着肚子,大大咧咧道“沒事啊,我就去去就來。”

他邊說邊往林子裏走去,千梵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忍不住,也跟了兩三步,圖柏忽然扭過頭說,“你跟着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千梵疑惑眨眼。

圖柏笑嘻嘻說,“我就那啥一下,怕說出來污了禪師的耳,本來不想說的。”他捂着肚子的手拍了兩下肚皮,給千梵示意了下。

千梵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清俊的臉龐躥上一層薄薄的紅,維持不住安然自若,稍顯手足無措道,“好…你小心些。”

上個茅房還要怎麼小心,這是關心則亂嗎,圖柏心裏竊笑,“幫我看好小兔哦。”

大搖大擺鑽進了林子裏。

千梵看着他消失在眼前,水粉般的唇瓣動了動,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低頭去尋了那兩隻吃草吃歡的小兔子。

剛下過雨,林中散發著露水和泥土風芬芳,透過交錯的枝幹,圖柏眯眼望着不遠處的人和巨石堆,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山林中樹葉顫動,露水簌簌灑了出來,落在一身藍衣的圖柏肩頭和發梢,他的身前逐漸浮出大片瑩綠霧氣,霧氣之下那張俊美深邃的臉龐竟透出幾分隱隱的妖異。

圖柏睜開眼,眼裏墨色如海,刀削斧刻的唇瓣吐出了一個字,“動——”

剎那間一股妖異的風呼嘯從山林深處沖了出來,山谷中突然狂風大作。

李年被風吹趴在地上,嚷嚷道,“啊啊是不是山洪,是不是又來了!”

一人答,“不是啊,不知道哪刮來的風。”

山中飛沙走石,吹得人睜不開眼,千梵將小兔子護在懷裏,單膝跪在草地上緊緊盯着不遠處那片在風中東倒西歪的林子。

身後吹來一陣咯咯噠噠的聲音,他扭頭,發現山風太大,連堵死在山洞前的破碎石塊也吹的飛沙走石,碎石亂飛,噗噗通通滾了下來。

李年被一塊小石子砸到腦袋,嗷嗷大叫,“山洪,山洪來了!”

山洞裏的楊家坡村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楊通急忙問,“大人,怎麼了!”

千梵頂着颶風站起來,裟衣被吹得上下翻飛,他把兔子塞進懷裏,費力迎風走了兩步,把李年和靠近碎石堆的捕快給拽到了遠處,揚聲道,“莫動!”目光卻沉沉望着不遠處搖曳的樹林。

楊通,“不動,我們不動。”

奇異的怪風在山谷中發出嗚嗚咽咽的嘯聲,胡亂肆意的颳了一翻,颳得眾人睜不開眼,動不了身子,只能聽見耳旁山林婆娑,碎石滾動之聲。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颳了半刻鐘,才咆哮着從山谷消退到了空中,慢慢帶着不甘不願的呼嘯和怒號,又重新藏回了它剛剛衝出來的地方,就像是一隻巨獸發泄夠了自己的情緒,便回去伏棲睡覺去了。

眾人被吹得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唯有千梵看起來還好些。待風退下,他站起來,看見堵在山洞的巨石堆破碎的岩石被風吹的滾了滿地都是,而那個密不透風的山洞竟在狂風之下露出了水桶那般大的黑峻峻的洞口。

林子裏,圖柏身前的綠霧逐漸消失,臉色蒼白的扶住了身旁的大樹,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自哀自怨道,“果然,話本里寫的都是騙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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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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