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積雪盡融
“……他會告訴我怎麼做。”
羅馬尼·阿基曼將福爾摩斯的這句頗有深意的話含在唇間咀嚼了數次,卻還是有些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他想要告訴我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我不應該成為‘羅馬尼·阿基曼’,而應該成為所羅門嗎？”
“不清楚，這不是我應該說的事情。”
瘦削的ruler吸了口煙斗,幽幽地吐出一片霧氣：“啊,在你們出發之前，我還有一個東西要給你。”
這麼說著，福爾摩斯便伸手從他那長長的風衣中掏出了一塊在場所有人都頗為眼熟的白色碎片。
“這……”
羅馬尼在對方說出“有個東西”的時候，就隱隱地猜出了福爾摩斯所要交給他的物品的真相,而當對方真的把那不知名的白色光團拿出的時候,他卻莫名地感到了一絲失望和不妙。
“這是擊敗莫里亞蒂后掉落的碎片，我想你們大概應該在收集這個。”
福爾摩斯將那塊白色碎片放進羅馬尼攤開的手中,輕描淡寫道：“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拿到一、二……四塊了吧？”
“是的。”
羅馬尼正準備將原先收在自己身邊的幾塊白色光團拿出,聽到了福爾摩斯的問詢，他自然而然地就點了點頭。
對方的真身畢竟是文學史上最為有名的偵探,此次又是以ruler的特職介被召喚出來的,能夠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獲知這些情報也能理解。
羅馬尼這麼想着，便將手頭的四塊碎片全部攏在了手心。
說來也怪，先前還是模模糊糊、沒有質量的四塊光團竟然在湊近彼此後隱隱地收起了光芒,凝聚出了更加尖銳的實體。
“這是怎麼回事？”
碎片的變化來的那麼猝不及防，以至於在場的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在其發生異變之前將它們互相隔離開來。羅馬尼皺着眉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中的四塊梭形物體,總覺得這些白色魔力結晶的形體有些眼熟。
他這麼想着，就伸手捏起了其中的一塊,舉到了眼前細細地端詳了起來。
碎片上還隱約有一些白光在閃爍,入手的觸感變得堅硬而又銳利,但溫度卻意外是暖暖的。
有些熟悉……不，是很熟悉。
羅馬尼眯了眯眼，在大腦中思索了片刻，突然就在自己混雜一片的記憶中找到了與之匹配得上的物品。
“聖晶片？”
他詫異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是那個……迦勒底用來召喚從者的聖晶石的碎片嗎？”
“是，但要我說，這東西的準確名稱應該是‘信息載體’。”
福爾摩斯點點頭，卻沒有繼續就這個“學名”的問題繼續探討下去，而是揚了揚手，示意英靈們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現在已經一片狼藉的冬木市上。
“還差四塊就可以拼成一整個聖晶石了，眼下就有兩個碎片掉落點等待你們去攻略，想要獲得更深入的情報的話，就趕緊去到那金字塔和卡美洛城去吧。”
Ruler的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英靈們紛紛動身起來，自發地分作兩隊前去攻略敵方的Saber和Rider。
“阿基曼，你先留下來，幫我個忙。”
就在羅馬尼要跟着伊斯坎達爾前去攻略卡美洛城中的從者的時候，保持了許久沉默勢態的梅林突然開口了。
“反正那兩個從者的能力也不算強，與其去湊熱鬧，你還不如給我搭把手……外面已經一團亂了，我得把幻術的範圍擴大一點。”
半夢魔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之間難得地露出了些許疲憊的姿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一雙紫羅蘭色的眸子中並無任何戲謔的意味。
羅馬尼本想拒絕，但在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前，旁觀了一切的福爾摩斯又開口了。
“你就暫時呆在這裏吧，正好我也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好吧。”
既然連一向靠譜的福爾摩斯都這麼說了，羅馬尼只得放棄了與其他幾人一同前往收集碎片的行動。他幫着梅林改進了一下幻術的魔咒，讓其影響範圍和深度變得更大了些后，便拋下了繼續站崗的半夢魔，去到一邊找到了福爾摩斯。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回到冬木大酒店的室內，而是仗着自己是不怕冷的英靈，就這麼站在了整座城市的最高峰，勇敢地直面那從四面四面八方吹來的寒風與白雪。
“阿基曼先生。”
見羅馬尼忙活完了梅林那邊的事，福爾摩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煙斗，率先開口了。
“你對聖晶石本質的理解是怎樣的？”
突如其來的學術討論氛圍讓羅馬尼猝然一愣。他奇怪地打量了眼前的偵探一番，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對方面上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些許不耐煩的神情后，猶豫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答案。
“聖晶石是用來召喚從者的道具，在人理燒卻、回收聖杯的時候，聖晶石通常伴隨着聖杯一同出現。從本質山來說，聖晶石應該是高濃度的魔力結晶體。”
“嗯。”
福爾摩斯簡單地應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
羅馬尼疑惑地眨了下眼睛：“雖然當初並沒有仔細研究過聖晶石的來源，但我的猜測是，它應該是聖杯的殘片……畢竟他們的本質以及魔力密度十分接近，連在常態下發出的光亮都十分相似，所以我們有理由……”
“你有想過，為什麼聖晶石可以作為召喚從者的素材被你們迦勒底使用嗎？”
福爾摩斯在羅馬尼將這場對話徹底轉變成一場學術討論前及時地阻止了對方。他將自己的目光從手上的煙鬥上挪開，直直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羅馬尼。
英國來的ruler面上的神色有幾分嚴肅。
“聖晶石的本質是魔力結晶體這沒錯，而且在你死……在原先的那個你發動寶具抹去自己存在後，迦勒底通過一系列的數據解析，確定了聖晶石在整場英靈召喚中所處的環節和地位。”
福爾摩斯認真道：“它是敲開英靈座大門的敲門磚，是構造契約迴路的媒介，也是英靈用以寄託自身數據的載體。”
“阿基曼先生。”
他又叫了一聲羅馬尼的名字：“你應該清楚英靈的本質是什麼吧？”
“……是。”
羅馬尼點點頭，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自覺自己的答案並無差錯，但直覺上來講，他覺得福爾摩斯期待的並不是他心中那個過分規範的回答。
他的預感成真了。偵探ruler非但沒有催促他將心中的想法說出，反而自顧自地拋出了一個在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英靈是‘記憶’。”
福爾摩斯的食指在手中的煙斗邊緣輕輕地磕了兩下，將其中延燒殆盡的煙灰抖落在腳邊皚皚的積雪上。
“英靈是記憶，也是一種數據，一種信息。”
他緩緩道：“英靈召喚就是將‘雲’端——也就是英靈座上的英靈的數據復刻下來，裝在一個足以承受起力量的載體上。”
“在迦勒底里，召喚一位英靈需要三枚聖晶石，但其中真正用來構造英靈本身的，只有一枚聖晶石的量。這枚聖晶石……這塊能量結晶通常會被我們成為‘靈基’。”
說到這裏的時候，福爾摩斯突然眯了眯眼，長嘆出了一口氣。
“當我們回收英靈的時候，原本純白色的結晶體靈基會被染上或綠或金的顏色……這顏色其實代表的就是英靈殘餘在這塊靈基上的數據。數據量大，便是金色，小，就是綠色。”
“會造成這樣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我們所提供給英靈的基底……也就是靈基，我們所給予他們現世的材料實在太過於劣質了……畢竟英靈那種東西的本體存在於英靈座上，所有被召喚到人類世界上的個體都不過是一個個復刻的偽劣品而已。”
“……ruler，你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羅馬尼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說得所有東西……似乎和我手中這些白色的聖晶片沒有一點關係。”
“不不不，怎麼會沒有關係。”
福爾摩斯搖了搖手指：“我說了那麼多，其實重點在於這裏。”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既然聖晶石只是暫時的復刻信息載體，那麼承載原版信息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你……見過英靈最本真的模樣嗎？”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寂靜。
福爾摩斯的話好像是被錄進了錄音機一般，隨着耳邊不停的風雪聲一遍又一遍地在羅馬尼耳旁回蕩了起來，後者被對方的意外發言給定在了原地，只感到自己的胸口彷彿是被開了一個大洞一般，空空的。
“你是說……”
他咽了口口水，卻有些艱難地開口：“那些白色的聖晶片是……”
“不是無相哦。”
福爾摩斯笑眯眯地開口道：“看錶情就知道你想岔了，他那麼大一隻怎麼會變成這麼幾小塊碎片被你揣在兜里到處走啊，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了。”
“……”
羅馬尼猛地松下一口氣。
“不過……”
難得壞心眼的ruler甫一開口，羅馬尼便感到自己的心臟又被勾了起來。他緊張地看向對方，生怕那人會又冷不丁地吐出一句多麼嚇人的話，不知不覺地就扼住了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無相當初為了得到足以復活你的力量，與蓋亞做了交易，把自己的存在交付出去了？”
“……？！”
“我不知道。”
羅馬尼下意識地就這麼回了一句，但當這句話被他脫口而出后，他卻又猛地感到了一些不對。
“不、應該是說……”
他皺了皺眉頭，想起了先前有關於對方名字的問題。
“我應該有些知道，有些感覺……這原來是和蓋亞的交易嗎？”
“是的。”
福爾摩斯坦然地點頭：“他的第二寶具並不來源於其自身……他還沒有那麼高規格的事迹足以支撐他擁有這麼違規的能力。這是無相用自己的真名真容和存在向蓋亞換取來的代價。”
“前面兩樣或許還很好理解，畢竟我想你已經深入過他的記憶，看到過他原本的樣子和名字了吧。”
羅馬尼聽了對方的問詢，恍惚地點了點頭。
“嗯，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所謂的‘存在’好了。”
福爾摩斯道：“先前就說過了，英靈存在的本質就是‘記憶’，是活着的人類對於他們過去偉業的代代相傳，所以也有一種說法是說，英靈是‘歷史的結晶’。”
“無相作為代價交付出去的‘存在’，正是這一份記憶。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人知道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哪怕他曾經拯救了那個世界的人理。”
“照理來說，被剝奪了‘記憶（存在）’的英靈會從歷史線上徹底消失，但事實上你也看到了，無相他不僅沒有死去，還去到了無數的平行世界，從那些‘他’身上尋來了有關於你的記憶（存在）。”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微微眯起了眼，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是怎麼在已經‘死掉’的前提下，繼續‘活着’來進行復活你的計劃的呢？”
“想想你是怎麼重新站在這裏和我對話的吧，所羅門。”
羅馬尼聽完這話后，便沉默了。
英靈是歷史偉人的留存痕迹，他們一旦被世人忘卻，就會徹底消失。
他是由無相跑遍億萬平行世界，集結眾多“記憶”所拼湊出來的存在，即“以點到面”。
無相是沒有被人記住的英靈，他本該就這麼消散在歷史長河中，但現實卻是他蹦躂得比平行世界中任何的一個“他”還要歡快。
是什麼支撐着他一直留存至今的？
英靈是人類記憶的集合體，是人類記憶，人類……
羅馬尼猛然驚覺。
“他、無相他……”
他感到自己開口的時候，整個人都在顫抖：“他把自己的存在……寄托在了平行世界的‘他’身上？！”
“是。”
在聽到自己想要的答覆后，福爾摩斯終於露出了一個完整的、卻有些冰冷的微笑。
“因為平行世界的‘他’仍舊會被記住，所以他可以藉由那些記住‘他’的人的記憶來維持自己的存在，但……”
他緩緩道：“你應該很清楚吧，那些人的現狀。”
清楚，怎麼會不清楚。
羅馬尼感到自己的心臟彷彿是被浸入了一大桶冰水中那般，他雙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英靈，幾乎快要就地昏厥過去。
審神者雪見成神后拋卻了身為人類的一切，被固化成為了一個概念，判官雪見生前所認識的人被無相屠殺殆盡，連最後一個挂念他的妖怪都在前不久死在了他的劍下，而友人帳中的雪見……他的留下的名字，又或者說是存在已經被歸還了。
這、這怎麼會……
“那些白色晶體並不是單純的聖晶片，而是無相人造出來的存在，是他原本寄宿在那些‘雪見’身上的‘種子’。”
福爾摩斯的聲音沉沉的，讓人聽來無法分辨出其中的感情色彩。
“那不是搭載有記憶的靈基，而就是無相的‘記憶’本身啊。”
“！”
羅馬尼阿基曼猛地抬起頭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一陣突如其來的坍塌聲卻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原本就不怎麼清晰的思路。
屹立在冬木市兩側的金字塔和卡美洛城倒塌了，有金色的暖光穿透沉沉的霧靄，照射在那城市盡頭的時間神殿玉座上。
風雪停了。
“……好了，該到出發的時間了。”
福爾摩斯收回目光，輕輕地磕了磕手上的煙斗。煙草的灰燼簌簌落下，零零落落地與他腳下的深色房頂混為一體。
積雪盡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