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二更
長空明月,風吹長草。夏日夜晚空氣微燥,然天穹下景物幽靜,一切都籠罩在夢境中。
“要麼打敗我,要麼臣服我。”
客棧中某間客房,程勿蜷縮着身子,他眉頭緊皺,呼吸急促,手指無自覺地扣着身下的被褥。他陷入不安的夢中,那夢將他拉入火爐中一般,讓他身體發燙,輕微顫抖。他在夢中醒不過來,呼吸已越來越亂。
他夢到了春日午後,戴着面具的女瑤將他壓在牆頭,對他所說的話。她戴着面具,他只能看到她的半個鼻子和鼻下的朱唇。那朱唇翹着,似笑非笑地戲弄着他。她的呼吸與他近距離相纏,他盯着她的唇,忽覺得似曾相識。
夢中的程勿卻不及想,因他面前的那雙一啟一合的紅唇貼了上來,含住了他的唇。
她像是濃濃燃燒的大火,吻上他,推倒他,將他壓在床上。
程勿額上滲汗,他在心裏瘋狂道:不!不!停下來,停下來!不是這樣的……當時不是這樣的!
但是夢中的女瑤也如現實中一樣碾壓他,她勾勒着他的唇線,她用舌追逐他的呼吸。他的長發貼在頰上,他喘不上氣。他推她,卻推不開;他手捶床板,也只是徒勞無功。
“唔……”
淺淺的吟聲在二人間傳遞,呼吸混於一處,魂魄也像是要融化到一起似的。
程勿頭暈無比,他白着臉,心中羞恥至極。他閉上眼,無能為力下,他心中厭惡,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但緊接着,他突然聽到女孩清脆撒嬌的聲音覆於他上方。那聲音喊他:“小哥哥。”
程勿渾身大震:小腰妹妹!
他猛抬眼,夢中的女瑤變了臉,面具不見了,她眉目清和姣好,正是與程勿日日夜夜待在一起的小腰姑娘的面容。那般的青澀,那般的年少。他獃獃看她,女瑤和小腰的身形在他面前合二為一……小腰姑娘驟得彎下身,重新親上了他。
“唔……”
又回到了青樓那天。
帘子帷帳在身後飛揚,找尋他們的正道弟子就在他們背後幾步。程勿全身雞皮疙瘩跳起,他慌張無比,而他望着懷中小姑娘含笑的眼睛,他禁不住心跳加速。他心中有一腔發泄不了的火焰,他推倒她,他不管不顧地又摸又親又抓。他手掌貼着她清涼無汗的肌膚。
程勿喘着氣:“小腰妹妹……”
他身下的姑娘,在他親吻時,變成了女瑤那張覆著面具的臉。她散着發,面具下只露出一雙紅唇。她躺在他身下,衝著他挑釁地笑。程勿怔怔地鬆開了手,他煞白着臉往後退。面前妖女旋身坐起,傾前身子勾攬住他的脖頸。
“唔!”
她重新撞了過來,橫衝直撞。她的臉再次變化,她又變成了他的小腰妹妹。
噬魂攝骨,愛不釋手……
程勿出着汗,他做着旖旎的夢,這夢讓他神魂蕩漾,欲。仙.欲死。現實中他絕不敢做的事,在夢裏皆嘗了一遍。巫山雲清,翻雲覆雨。他漲得難受,他的呼吸頻率隨之加速,他又痛苦,又沉迷。這陌生的望念在深夜中糾纏着他,它或許只是成長中的必經過程,或許是他心中的魔鬼……
程勿身子一顫一僵,緊繃的肌肉忽然泄力。他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滿頭大汗地從夢裏醒來,一激靈,坐了起來。
明月照在床前,少俠劇烈的呼吸仍未平緩。程勿捂着自己的心臟,他的手心也滿是汗。他大腦中殘留着夢境帶給他的激動感覺,那張面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揮之不去。程勿感覺到褻褲里一片潮濕,他臉色微變,猶豫了下,伸手進被窩摸了一下。
程勿臉色頓時灰白,羞惱之色湧上脖頸。
這都是金使教給他的,男人都會有的……他以前從來沒有過,他既沒有遐想,也沒有自覺。他的青澀感知在某一日被觸碰后,那個斑斕的、炫目的世界在他面前推開了一扇門。從此後,這種事完全不由程勿控制。
程少俠深覺丟臉。
已經沒法睡了,程少俠臉色青青白白紅紅,他偷偷摸摸地爬下床,換了乾淨的武褲后,乾脆出了門,去後院把換下的褻褲洗了。深更半夜,他都不敢從正門出,做賊一樣抱着衣物,從窗口翻下去,溜去了客棧後院。
程少俠躲在後院裏吭吭哧哧地洗衣服,他神智恍惚,又想起了那個夢。夢裏的姑娘讓他紅透了臉,夢裏姑娘的頸、胸、腿在他面前一遍遍晃。程勿趕緊把那些揮去,專心想着夢裏姑娘的唇。他想、他想……
程勿突然一個抬頭,看到了推開門耷拉着肩走進後院的一個青年。這青年是那師徒四人中的二徒弟喻辰,喻辰打着哈欠,踢踢踏踏地溜進了後院,想去灶房找點吃的。畢竟是江湖人,白天又跟自己的師姊過了幾招,身體需求強,晚上就餓了。喻辰只是沒想到本來應該空無一人的後院井水邊,居然坐着一個洗衣服的少俠。
喻辰一下子清醒了:“……”
程勿緊張地看着他:“……”
喻辰詫異地看着程勿,從他的臉看到他浸在皂水中的手。喻辰好歹武功不弱,儘管夜裏只有月光,他卻瞥一眼,就看到了那緊張兮兮的少俠洗的是什麼。少俠鼻尖滲汗,面頰慘紅,滿是驚恐地望着他。
喻辰:“……”
喻辰是個厚道人,都忍不住看着程勿笑了:“遺.精啊,都是男人,有什麼見不得你的。”
程勿:“……!”
他臉色蒼白,心中羞恥的地方被喻辰一語中的,他駭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喻辰不是金使,金使若在這裏,必然調侃程少俠的臉薄,喻辰卻只是笑了一下,就繞過程勿,去灶房找吃的了。
程勿鬆了口氣。
然過了一會兒,喻辰端着幾個饅頭堆在一起的盤子就出來了,坐到了程勿對面,探尋地看着程勿。
程勿:“……”
喻辰:“既然你有可能是我的小師弟,我關心一下你的心理問題總不為過吧?小勿,你緊張什麼?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有膽子偷女人的,那你幹什麼這麼慌?精滿則溢,不是很正常的么?”
程勿:“……精滿則溢?”
他又學到了一個新知識。
喻辰:“……”
程勿的無知,刷新了喻辰的認知,讓喻辰哭笑不得。和喜歡左擁右抱玩女人的金使不一樣,小玉樓的三個徒弟皆非常潔身自好,例如喻辰,他便從來過女人,對此也像是沒興趣的。金使從女人方面講解給程勿的知識,被喻辰從人的身體構造方面補充了一番。
程勿喃喃自語:“原來精滿則溢啊。”
並不是說他真的非常饑渴!
喻辰吃完了他的饅頭,拍了拍程勿的肩,便準備離開。卻見經過他的開解后,程勿臉色好了一些,然蹙着眉,好似陷入了另一種糾結。程勿眼睛漆黑,睫毛又長,他垂着眼瞼出神思考時,實在是秀美無比,很吸引人的眼球。
喻辰腳步只是停了一下,便見程少俠掙扎一番后,仰起頭看他。程勿覺得喻辰是個比較靠譜的人,他詢問:“喻大哥,你有過……女人么?”
喻辰渾身一震。
女人?他真沒有過!但是程勿認真地看他,程勿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小孩子就有一個漂亮的魔教妖女跟着他……喻辰一凜然,覺得自己絕不能被十幾歲的小孩子比下去。
喻辰咳嗽一聲:“當然有過了。”
程勿猶豫了下,繼續問:“那你有……兩個以上的女人過么?”
喻辰:“……”
他眼睛一抽,簡直想認真研究一下程勿!十七歲的小孩子,看起來一派單純,居然就被兩個女人追過了?這世道……長得好看的少俠,真的就這麼討人喜歡?
喻辰避重就輕,擺出一副兄長的架勢語重心長道:“程勿,你年紀尚小,可得守好精元,萬不能沉迷女色啊。”
程勿臉一紅。
他說:“哪有!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
程勿糾結道:“我是想說,如果我把兩個女的認成是同一個人……我是不是太壞了?”
喻辰耳朵一動,重新坐了下來,傾聽少俠的煩惱。喻辰裝出老熟的樣子,問起程勿在愁什麼。程勿把他當經驗豐富的人,又兼深更半夜只有他二人相遇,喻辰還是男的,程少俠不怕喻辰笑話自己的無知。程勿說:“就是、就是……她們兩個親我的時候,我感覺我在和同一個人親。”
程勿手托着腮,睫毛顫抖:“真的感覺好像啊……喻大哥,到底是所有男的和所有女的親,都覺得是一個人,還是只有我會這麼覺得?”
喻辰神情複雜地看着程勿,心想:我不知道!
程勿輕聲沮喪道:“還有小腰妹妹……我不敢問她,不敢跟她說話……我真的覺得好像,我感覺好亂。我到底喜歡的是誰……我是不是對那個妖女……不!一定不會的!我一定不喜歡她!可是、可是……我夢到她,她和小腰妹妹一樣……”
程勿:“喻大哥,我是不是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
喻辰:“……”
程勿看喻辰臉微僵,疑心是自己的問題問得太亂了。程勿檢討自己后,整理斟酌了字句,問出自己最想要的經驗:“我如果問小腰妹妹,我親她的時候,和親另一個女的感覺一樣……是不是不太好?”
喻辰頓時有了精神。其他問題他可能提不出建議,但這種問題正常人都知道答案:“自然不應該了。小勿,以大哥的經驗看,女人都喜歡吃醋,都是禍水。人家說王不見王,你好過的兩個女人,也絕對不能碰面。你絕對不能問小腰姑娘親她的感覺!”
程勿“唔”了一聲,心想果然,他肩膀微垮,看着院中空地發獃。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三心二意呢?
程勿想到教自己走進這個江湖的話本。話本以蔣家公子蔣沂南和魔教教主白鳳的愛情為原型,講了一段情深不壽的故事。在那故事中,哪怕講述者站在蔣沂南的角度斥責妖女糾纏不清,給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可到頭來,變心的人,確實是蔣沂南啊。
蔣沂南娶了他的師妹,至今在羅象門中擔任長老,地位不低;而白鳳呢,再沒聽過她有過別的什麼男人。
程勿不想變成蔣沂南那樣的男人,他想喜歡一個人,就得一輩子。可是忽然有一天,程勿發現自己也不過如此。他心中對小腰妹妹有好感,可是他卻總記得那個戴着面具的女瑤。他到底是在乎女瑤奪走了他的第一次親吻,還是忘不掉女瑤這個欺負他的女人……他對小腰妹妹的感情,在其中又算得上什麼。他是否自欺欺人,最終誤人誤己。
想到自己竟是這樣一個爛人,程少俠眸中水光濕潤,如清湖一樣蕩漾。
喻辰還在苦口婆心:“記住啊小勿,千萬別告訴你的小腰妹妹……”
“告訴我什麼?”一個感情冷淡的女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喻辰和程勿一同僵了下,立刻回頭,看到皎皎寒月下,散着發、披着寬鬆衣袍的小姑娘,幽幽靜靜地看着他們。小姑娘臉色微白,緩緩扶着牆走進後院。她眼皮耷拉,精神看着不濟。但自從相識,女瑤的狀態始終也沒臉蛋紅潤過,喻辰並沒放在心上。
喻辰抬頭看月亮:今夜是什麼日子,怎麼一個個都不睡,在後院聚會?
反是程勿立即看出女瑤的不妥,他連忙起身去扶女瑤。他看一眼自己泡在水裏的衣服,慌張一踢,把木盆踢遠,再把女瑤扶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程勿蹲在女瑤面前,抓着她忽冷忽熱的手腕,第一時間就運起內力送至她體內。
女瑤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忙活:“用處不大,別浪費內力了。”
程勿:“小腰妹妹,你得的到底是什麼病,為什麼經常發作?我要怎麼才能讓你好一點?”
女瑤心想,等你的武功什麼時候能好到我這般地步,什麼時候把我心法中殘缺的部分改好了,也許我的問題就根治了。否則,不過是像我師父一樣短命的命啊。想到此,女瑤心中發虛了一下,低下頭,有點不太敢對上程勿清澈的眼睛。
她要程勿練跟自己一樣的功法,若是她始終推演不出正確的……那她的今日,就是程勿的明日。她會害了程勿。
而想到程勿會早逝……女瑤的心竟像是被蜜蜂狠狠蟄了下,鈍痛。
程勿:“小腰妹妹?”
女瑤笑眯眯地轉移話題:“我的病是胎裏帶來的,不好說呢。不過小哥哥你怎麼回事啊?我晚上疼得睡不着,說出來走走吧……你和喻大哥待在這裏嘀嘀咕咕說什麼?我還聽到你們說我了。背後說我壞話么小哥哥?”
程勿大聲:“自然不是了!我怎麼會說你壞話?”
女瑤本來只是隨意轉個話題,但程勿這激動的反應,讓她一下子注視着他了。兩人對視片刻,程勿雖定定望她,內里的眼神卻很飄。他鼻尖上細汗淋漓,分明慌張之態。女瑤:“小哥哥……”
程勿一邊努力鎮定地回望女瑤,一邊跟喻辰使眼色,讓這位大哥趕緊走。喻辰在旁邊看程勿如臨大敵,詫異這小姑娘也沒說什麼,程勿怎這般不中用?他忍不住心生憐意,沒仔細看程勿的眼色,他好心替程勿解圍:“我們也沒說什麼,小腰姑娘你也莫問了。我們只是說一些男人之間的話題而已。”
女瑤詫異:“又說男人之間的話題?”
程勿:“……”
她看着程勿:“你怎麼這麼多男人之間的話題要說?”
程勿:“……”
女瑤想到上次程勿就跟金使扯男人話題,這次又跟喻辰說。她疑心程勿這年齡,說的次數未免太多?練武修身為主,程少俠這樣……女瑤眼睛往下三濫的地方遛,程勿登時跳起瞪她:你看哪裏?你說你看的是哪裏?!
女瑤想了下,說:“那你們繼續說吧,不必在意我。我聽聽你們都說些什麼?”
喻辰目瞪口呆,他看女瑤這淡定的樣子,第一次見識到這麼不要臉的姑娘。
而程勿,程少俠他臉色白來紅去,自然不肯當著小腰妹妹的面討論什麼。他更是心中羞愧,覺得自己如此骯髒,玷污了純潔無瑕的小腰妹妹。但程勿沒尷尬多久,因女瑤說完后,臉色難看,手扶住了額頭。
她輕輕發抖,體內新一波的隱患又在折磨她了。
程勿立刻蹲下:“小腰妹妹我扶你回去睡吧,你別亂逛了。夜裏涼,你越走越難受。我陪你,大不了、大不了……像上次一樣點你睡穴。”
女瑤沒來得及說話,程勿已經摟住了她的肩,心一橫,將她橫抱到了懷裏。一旁被人忽視的喻辰眼睜睜看着那少俠對小姑娘噓寒問暖,最後更直接抱着小姑娘走了。程勿的一顆心都在女瑤身上,他既忘了他仍在水盆里沒洗完的褲子,也忘了傻站在院裏的喻辰。
喻辰心口如被刀戳,他嘴角直抽:這個程勿,嘖嘖,眼裏只看到他那小腰妹妹啊。
程勿將女瑤一路送回了屋,他始終握着她的手腕,不理會女瑤的拒絕,非要傳送內力給她暖身。到了屋中床上,懷裏抱着小姑娘,程勿的腳步趔趄,臉色也一時蒼白。但他心中不覺後悔,因他送過去的內力是有效的。
女瑤窩在他懷中,臉靠着他的胸口,閉上了眼。她睫毛顫抖,但她努力入睡。
程勿抱着她良久,女瑤的呼吸才漸漸平穩。程勿低頭,看着姑娘在月色下雪白的頰面,簌簌若雪,唇瓣嫣紅。她在他懷裏這麼小,這麼瘦,閉着眼安然的模樣,讓人格外心動。
程勿望着她,緩緩低下頭,他呼吸沉重,唇即將貼上姑娘光潔的額頭時,手腕突然被女瑤拽住。
程勿喘氣:“……!”
女瑤閉着眼,口中含糊說了一句:“對了小哥哥,我忘了跟你說一句。學習我的功法,你是童子身效果最好,所以你不要有和女人共赴雲雨的打算。我會看着你,你不能談情,不能去睡女人。誰敢誘你,我殺了她。”
她將“殺”字說的輕描淡寫,她閉着眼也不知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而想親她額頭的程勿僵在床頭,捂着自己的心臟大喘氣:嚇、嚇死他了!
小腰妹妹是不是知道了他的齷.齪心思?她是不是聽到了他和喻辰的話?
晴天五雷轟!
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