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自由的鳥(十一)
第十一章
這一座山據說是整個華鷹星風景最美的一座山峰。山巔景色之綺麗,是其他宿郢爬過的山峰所不能媲美的。
雲霧在山的山腰,他在山巔,恰恰這時日出,暈染了這一片找不到邊界的雲海。
目之所及,儘是如夢如幻的世界。
“真美,不是嗎?”旁邊同行的隊友笑道。
宿郢深深看了那景色一眼,未做過多的流連,轉身下山。
隊友在後邊喊:“哎,你幹嘛去?花了一天多才爬上來的,不再待會兒嗎?”
宿郢朝着背後招了招手,背着包拄着手杖往山下走去。這時另一隊友道:“他從來都是這樣,只爬山不看景,你新來的不知道,我們看吧,明天下去再匯合,宿郢,你下去了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特色土特產啊,馬上過年了,我得買點回去帶給我媽!”
看着人快要消失在山下,隊友問:“他一個人能行嗎?”
“怎麼不行?你忘了他什麼人了?咱們可都是他領着上來的。”另一人笑道,“別操這閑心了,他的本事用不着咱們擔心,倒是咱們,下去的時候沒他,可得自己細心些。”
“這倒是。”
下山的一路沒遇到什麼險事兒,只是快下到最底下的時候,碰到半路從草叢裏竄出來的一隻肥碩的變種野兔,有小腿那麼高。
變種野兔不吃肉,膽子又小,正抱着一團草滾圈兒,還沒滾回家就撞到了宿郢身上,將人差點撞倒。
宿郢眉頭一皺,還沒做出什麼反應,就看到那肥兔子抱着草抖成了篩子,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相當可憐的感覺。
宿郢:“……哭什麼,我又不吃你。”
肥兔子聽不懂,本能地以為宿郢是讓它留下買路財,於是把手裏的草團往宿郢面前一丟,退了幾步,又退幾步,跑了。
宿郢低頭一看,看到那團草攤開后,中間露出一小塊肉,從上邊殘留的半根腿骨來看,像是山裡被撕碎的小型野生動物的小腿。
這兔子,還是食肉的?
食肉為什麼還要用草包着?裝素食主義者?
本來打算直接下山的宿郢被這肥兔子引起了好奇心,他朝着兔子逃竄的方向走去,拿出身上的電子儀器在地上探來探去,搜索兔子的逃跑蹤跡。
不一會兒,他便跟着儀器上顯示出來的路徑,找到了野兔子的窩點——一棵大樹下的草坑。
草坑裏窸窸窣窣的有動靜。
宿郢把草坑外的乾草撥開,往裏一看。
“嗚……唧!”
“……”
兔子倒是沒瞧見,不知溜到哪兒去了。倒是這隻狗……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兔子窩裏會有一隻小白狗在?還一臉敵視地看着他,一副把他當成入侵者的樣子。那隻狗小小的,聽那細聲細氣的叫聲應該還是只奶狗。
所以肉是那野兔帶給這小白狗吃的?
“唧……唧!”這小狗叫得有氣無力,看來確實是餓了。
宿郢哭笑不得,把肉包好收進了自己的背包里,再從背包里拿了人吃的營養粉和壓縮食物出來,說:“你現在吃不了肉,給你也沒用,我給你兌點營養粉喝吧,這個餅乾你也可以吃一點。”
說著便把吃的擺了出來,沒誘惑幾下就把小奶狗從窩裏騙了出來。
他用的是自己的備用碗,調好營養粉后把壓縮餅乾泡了進去,泡了沒一分鐘就成了滿滿一碗。他把碗放到小白狗鼻子下邊兒,小白狗也識貨,聞了聞舔了舔便把臉湊了過來。
看着小狗吃得呼哧呼哧的樣子,他笑了笑,摸了摸小狗的腦袋。
可能是餓得厲害了,小狗沒吃幾下就把碗裏的奶泡餅乾都吃完了,吃完以後還把碗舔了兩圈才作罷。
小白狗似乎還想吃,尾巴搖得很歡,一雙眼滴溜溜地盯着宿郢。
“餅乾是壓縮的,再吃你就要撐死了。”宿郢把碗收好,拉好包,摸了摸小狗的頭,“就此別過了,再見。”
說罷,站起身準備走,小狗從後面唧唧着一瘸一拐地跑上來,還被腳下的樹枝絆了個跟頭。
宿郢這才注意到,小狗的前右腿是瘸的,沒有腳掌,傷口處已經勉強結痂了。這樣的傷發生在一個抵抗能力這麼差的小奶狗身上,竟然還活着?
再回頭看看那堆草,能辨別出那些都是有消炎功能的草藥。那兔子……原來還真的養了條狗。
“唧唧!”小白狗搖尾巴。
宿郢走兩步,小白狗也蹣跚兩步跟上搖尾巴。退兩步,小白狗繼續跟上搖尾巴。
“怎麼?要跟我回去”宿郢蹲下來,“要跟我走你就搖搖尾巴。”
小白狗搖尾巴。
“好的,那我帶你走。”宿郢把小白狗抱起來,“乖一點,不要亂動。”
轉過身,看到之前那隻野兔子木楞楞地在三四米外正對着他,看到他懷裏的小白狗,往前跑了兩步,接着又意識到還有人類,連忙往旁邊竄。
宿郢回頭跟小白狗說:“你要帶它一起走嗎?”
小白狗不怕人,甚至很自來熟,一碗飯就讓它對宿郢親昵起來,也不管聽沒聽懂,就衝著宿郢開心地“唧”了一聲。
宿郢又去看那野兔子,只聽窣窣一陣響,兔子越跑越遠了。他嘆了口氣:“算了,就帶你走吧,你兔子前輩可比你會生存多了,也不知道你一隻狗怎麼跑到這上邊兒來的,你爸你媽呢……”
絮絮叨叨間,一人一狗走向山腳。
回到酒店時已經是晚上了,宿郢給小狗洗了澡,洗完澡的小狗顏值又高了幾分。
連着爬了兩三天的山,說不疲憊是假的。他收拾完以後就困得不行了,將小狗安置在房間角落,準備睡覺,但小狗非要上床,不然就一直在床下唧唧叫鬧個不停,他懶得跟個奶狗扯皮,就把小狗放在床腳。
這下安靜了,小狗也困了,沒幾分鐘就睡得小鼻子呼呼響。
宿郢鬆了口氣,躺下來準備睡覺,睡前習慣性地把通訊器拿過來翻了翻留言箱,發現裏邊空空如也。
前天沒信息,昨天沒信息,今天也沒有。
他把大前天的信息打開,上邊依然還是萬年不變的簡短兩字。
【晚安。】
除了這一條晚安,還有近八百條日常問候。
所有的信息均來自一個未顯示的機密號碼,機主是誰查不到也搜不出。
從兩年前的某一天開始,就一直堅持每天一條信息發過來。
有時候早,早的時候就是“早安”;有時候在中午,那就是“午安”,有時候是在晚上,就跟他道“晚安”。每天只有兩個字,每兩個字一條,也只有一條,多的一點兒都沒有。發了早安就沒有午安和晚安,完美貫徹了不打擾不妨礙的信念。
兩年來,問好信息從未有過一天間斷,無論早或晚,總會在宿郢所在的地方的凌晨最後一秒前敲響他的通訊器。
可是這一次,不止斷了一次,還斷了三次。
一連三天都沒有了消息。
躺着翻來覆去半天,沒睡着,又爬了起來。他把留言箱打開,什麼也沒幹,等了十來分鐘一直耗到了凌晨,直到這一天最後一秒過去,也沒等來每日問好。
宿郢嘆了口氣,給費璐亞打了一個電話。
他在南半球,北半球冬天,這邊過夏天,時差也差了四五個小時,這時候費璐亞那邊應該才剛剛入夜。
“喂,費璐亞阿姨。”
費璐亞那頭接到宿郢的電話時,她剛剛分析完戎紀的健康報告。
非常難得的,這一次戎紀發了高燒,已經連燒了三天。前兩天大部分時間人都在沉睡,很讓人擔心,直到今天才勉強好了一些,能夠下地喝水了。
這也是近幾年戎紀生過的最大的一場病。
前些年戎紀曾經在戰場受過不少傷,那些傷都不算輕,尤其是心臟附近挨過一槍,可以說是從死亡線上逃命回來的。加上這些年的事物繁忙,精神壓力過重,這幾年能硬耗着沒出什麼大問題都算是不錯了。
經過檢查,光是從體檢報告上來說,沒有看到太大的健康波動。依然跟往常一樣,不怎麼好。
如今在不怎麼好的基礎上,多了一點行為上的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並不是體現在他跟人的交往交流上,跟他人在一起時,反而看不出他的問題,反而還會覺得他對人的回應增多了,會主動與人說話了,甚至有時候還會跟人閑談寒暄了。
除去陸榭山離開的頭一年,第二年開始戎紀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剛開始費璐亞他們都以為戎紀是在向好的方向轉變了,一度都很開心,卻沒想到開心並沒有持續多久。
前段時間,費璐亞接到了生活官的詳細報告。報告上說,戎紀發展出了一個新的習慣:發獃。
對於戎紀這種高智商的人造人來說,浪費時間是絕對不存在的。在他們這種人的生活里,一分一秒都是被計算在可利用範圍內的。
當初“出生”不過兩年,剛剛十歲的戎紀,都會在戎先的命令下定時定點地學習生活,連吃個飯睡個覺都是掐着點,絕不會拖延一秒,更不會允許有空白時間段出現在他的掌控之外。
而如今,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時間裏出現空白了。
因為沒有卧房監控,所以費璐亞只調出了近一個月的辦公室監控,挨着看了戎紀這一個月的辦公間記錄。
幾乎每一天都有發獃的時候,而且還是看着自己的通訊器發獃。有時候是早上,有時候是中午,有時候是晚上。
他靜靜地坐着,看着通訊器,彷彿在等着什麼。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已經不一樣了。”費璐亞嘆了口氣說,“他早就不一樣了,因為你,他……”
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的費璐亞,連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他一直為小陸的死感到抱歉,這三年來,他做了很多事,真的,小陸的死不是他的錯,他也並不是……”
“我明白的費璐亞阿姨。”宿郢打斷她,“我知道。”
電話那頭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費璐亞沒就這個問題說太多,轉移了話題,“你的活動結束了嗎?”
床腳的小狗也許是被打電話的聲音吵醒了,抬起頭來軟軟地嚶了一聲,然後一瘸一拐地爬到宿郢身邊趴下,腦袋放在了他一隻手的手背上,就那樣睡了。
“嗯,明天就結束了,準備回去了。”
費璐亞在那一頭笑:“有什麼禮物帶給我們嗎?”
宿郢看了眼非常淡定地睡他手背的小奶狗,勾了勾嘴角:“有,還有個小驚喜。”
閑聊了一會兒后掛了電話,再去看看留言箱,依然沒有短訊。
他把小奶狗抱起來摸了摸,自言自語道:“病得這麼厲害嗎……”
陸榭山的忌日也快到了。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