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床中人】
剩下的幾個人騎着馬追着蕭且而去,一行人出現又離開,快得好像沒有來過。只是地上留下的血淋淋人頭,顯示着這裏剛剛死了兩個人。
秦六娘拍了拍胸口,深深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還以為蕭爺看上了這妞兒要跟我搶人呢!我可是花了四兩銀子買的!又不能跟那個煞神要銀子……”
秦六娘身邊的一個胖子“嘿嘿”一笑,說:“跟你說了蕭爺不近女色嘛,你還不信。”
“我這不是心疼我的銀子嘛。”秦六娘惡狠狠地看了雲安在一眼,“亂跑折了腿,我還得花至少一吊錢給她治腿!真是個麻煩貨!”
她又捏着帕子指着那些護院,呵斥:“還傻站着幹什麼,趕緊把她拖走!”
看着走過來的護院,這一次雲安在沒有跑,也跑不了。
她緊抿着唇一聲不吭,絕不呼救。因為她知道沒人會救她,只會看她笑話。
雲安在更不會做尋死覓活的傻事。
死過一次的人,她比誰都惜命。只要活着就有一線生機。最差才是一個“死”字。
遠處忽然又傳來馬蹄聲,馬蹄聲由遠及近。
雲安在用袖子遮了臉,才勉強擋住了噴濺向她的泥點子。
“這妞兒我要了!”明明瞧着虎背熊腰,聽這聲音卻是個女人。
雲安在胸口的衣襟一緊,馬背上的人已經拎着她的后領,把她拎上了馬。
“這是我花風樓買下的新貨!你怎麼能搶人呢!”秦六娘氣急敗壞地追上去。
“想要人,去沖馬山搶去!哈哈哈哈……”風中只留下女人猖狂的大笑聲。
看着遠去的人影,秦六娘跺了跺腳,她反身就是一巴掌甩在身後的胖子臉上,氣急敗壞地說:“你不是說那蕭爺是個不啃女人的嗎!”
胖子十分委曲地嘟囔了一句:“搶人的又不是蕭爺……”
雲安在不會騎馬,她覺得身下的馬背劇烈起伏,隨時都要將她從馬背上甩下去一樣。胸脯間一陣難受,差點吐出來。
“吁——”
女人拉住韁繩,讓馬停下來。
她翻身跳下馬,又把馬背上臉色蒼白如紙的雲安在拉下來,拉進一間破廟裏。
雲安在忍着時刻想吐的衝動,警惕地打量起破廟裏的情景。
破廟裏懶懶散散或坐或躺了四個男人,都是之前跟着那位蕭爺的人。可是那個叫蕭且的不在這裏。
“東子媳婦兒,你真把她弄來了?”
女人沒理她,而是坐在另外一個男人身邊,有些不耐煩地接過一個男人遞過來的水猛喝了兩口,“咱們這麼干能成嗎?”
“咱們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你們誰願意看見蕭爺發火?”
幾個人都連連搖頭。
那個男人發起火來,簡直就不是人。
“可是能成嗎?咱們蕭爺可是從來不碰女人的。你忘了上回老五從鎮子裏搶了個婆娘上山的事兒了?水靈靈的一婆娘啊,就那麼活活嚇死了!”
幾個人後頸都是一寒。
一直斜躺在草堆里的一個瘦小男人忽然開口:“我覺得,這回能成!”
“老三,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就能成了。”
老三摸了下下巴,說:“你們當時可能沒注意,我可瞅着了,咱們蕭爺看了這個女人兩眼!蕭爺看過女人嗎?沒有啊!但是居然看了她兩眼!”
老三手指頭一指,指向角落裏的雲安在。
雲安在自從被拉進來以後,那幾個人自顧自說話,也沒管她。她就縮在角落裏,倚靠着牆壁,仔細聽着幾個人的對話。
她已經聽明白了。這幾個人闖了禍,打算把自己送給那個蕭爺消火。
就因為那個蕭爺在馬背上多看了她一眼!
雲安在鼓起勇氣,試探着說:“我……我不會討好人。恐怕要惹你們蕭爺更生氣。你們放了我吧,我會報答你們。你們可以用報酬去找更多漂亮的、聰明的、會討人喜歡的姑娘……”
“嘖,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這嗓子,說話聲音像唱曲似的。”老四嬉皮笑臉地笑,直接挨了老二一巴掌。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圈雲安在,收斂了點笑意,說:“姑娘,我們沖馬山不經常擄人。但凡擄了人,就沒有放走的道理。看你也是大戶人家裏出來的,這麼回去也討不了什麼好。就安生待着,別起逃跑的念頭。我們不是山下的人,人粗,沒那麼多講究。”
緊挨着女人的男人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你跟她解釋那麼多幹嘛?就直接告訴她,她要是敢跑就一刀剁了!咱們再包一頓人肉包子分了吃!”
雲安在咬了下唇,有些害怕地低下頭。
那個女人的話她聽懂了。其中那一句“這麼回去也討不了什麼好”,像一把刀一樣插在她胸口。
既然別人是有心害她。那麼就絕不會讓她安全的回去。
恐怕現在豐東皇城已經起了流言。
夜裏,蕭且回到沖馬山。
他追了那十一個人一整日,最後終於把第十一個人也解決掉了。
蕭且習慣了黑暗,他回到房中並沒有點燈。
隨手將刀仍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又解了寬大的黑色袍子掛在架子上,然後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
他剛想喝水,就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蕭且猛地起身,大步跨向床榻,準確無誤地掐住了床中人的脖子。
手下是一片滑膩的柔軟,蕭且愣了一下。
女人?
“別……別殺我……”雲安在瑟瑟發抖,驚恐地看着立在床邊的蕭且。
屋子裏沒有掌燈,漆黑一片。唯一的光就是蕭且的眼睛。
雲安在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一雙人的眼睛,而是野獸!
蕭且在黑暗中視力極佳,他蹙眉,打量床上的人。
雲安在四肢被捆綁在床角,動彈不得。可是她整個身子都在戰慄發顫,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卻一直忍着沒哭出來。
有點眼熟。
蕭且鬆開手,幾下動作就將捆綁在雲安在手腕、腳腕上的繩子解開了。
重得自由,雲安在急忙縮着身子連連向後退去。整個人窩成一團,縮在床角。她應該往外跑的,可是她除了發抖,絲毫動彈不得。
蕭奪目光落在雲安在的腳上,小巧圓潤的腳趾頭一個挨着一個,又因為害怕向後縮着,顫顫巍巍的。
原來是她。
“滾出去。”
這是蕭且對雲安在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裹着外頭呼呼刮著的寒風,異常冰冷清晰。
雲安在一驚,緊接着就是一喜。
她急忙爬下床,一瘸一拐地衝出去。
夜裏的寒風乎乎刮著,刮在她的臉上,生疼生疼的。
可是她顧不得這麼多了,她奮力朝前跑。山上的夜裏很黑,一點燈火都沒有。雲安在有些不適應,沒跑幾步就絆倒在一個泥坑裏,腳上的劇痛傳來,她一口咬在自己的唇上,滲出一層細密的血珠。
“那兒有個女人!”
“哪個兄弟偷偷摸摸搶女人回來不知道分一分!”
腳步由遠及近,在雲安在身前停了下來。
雲安在瞬間冷靜下來,之前因蕭且而產生的驚慌恐懼也被她壓了下來。她真的是太蠢了,想要孤身一個人在夜裏離開這裏簡直是痴人說夢!
在那兩個人朝她伸出手的時候,雲安在忽然大喊:“我是蕭且的女人!”
“你說什麼?你是誰的女人?”兩個人還沒碰到雲安在的手僵在那裏。
雲安在爬起來,忍着腳上的疼痛轉身往回跑。
“這婆娘訛我們!”一個人罵了一聲,就想去追。
另外一個人攔了他,“那婆娘的確是往咱們蕭爺的屋子跑了。我好像聽說今天東子哥他們的確從山下擄了個女人回來……”
雲安在站在蕭且的房門前大口喘着氣。
她自然不敢進去。
她還希望蕭且已經睡下,並沒有發現她又跑回來了。
瞧見那兩個人沒有追來,雲安在鬆了口氣,她在屋檐下的台階邊上坐下,仔細揉着腳踝。
她的腳踝腫得很高,真疼。
夜裏的風真冷,雲安在蜷縮着身子,抱着膝取暖。
父親和哥哥怎麼還不來救她。
雲安在睜大了眼睛,警惕地觀察着四周,她不敢睡着,也睡不着。她仔細想過了,好像這個山上的人都怕蕭且,其實她也怕蕭且。她便坐在蕭且門口,料那些壞人不敢來欺負了她。等到天一亮,她就下山去!
雲安在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腳踝,希望天亮的時候不會再疼了。
丑時過了大半,忽然下起雨。
起先還是一滴一滴往下掉,沒過多久就開始倒水似地往下澆。伴着越來越大的風聲,又是一場暴雨。
原本還有屋檐擋雨,可是雨勢越來越大后,就傾灌而來,澆了雲安在一身。她有些不安地抱緊自己的膝——她怕生病。
遠處傳來吵雜的腳步聲。
“蕭且!償命來!”爆喝一樣的聲音傳到雲安在的耳朵里,好像一道驚雷。
三個人衝過來,每個人手裏都拿着刀,凶神惡煞。
房門從裏面被踢開,蕭且一步跨出。他手中的刀在黑夜裏發出亮眼的冷光。他走入雨中,與來人廝殺到一處。
他穩穩立在那裏,不驚不慌,只用右手握着刀柄,砍、劈、擋、刺。
山寨里的人都驚醒了,披了件衣服就趕過來。等到他們趕來的時候,蕭且已經收了刀。
“你們三個居然敢找上門!簡直是找死!”東子踢了三具屍體兩腳。
蕭且冷道:“拖下去喂狗。”
蕭且轉身,將目光落在雲安在身上。
雲安在全身濕透了,躲在檐下瑟瑟發抖。她將頭垂得很低,生怕別人發現她躲在那裏一樣。
其實蕭且早知道她躲在那兒。
“你不進去是想被拖下去喂狗嗎?”
蕭且冰冷的話傳進雲安在的耳朵里,她身子一顫,掙扎着站起來。許是坐了太久,雲安在的雙腿已經麻了。她忍着痛,扶着牆壁,才挪進屋子裏。
老三朝東子擠了擠眼,嘴都要樂歪了,這一看就是有戲嘛!
雲安在進到蕭且的房間,局促地站在一旁。她聽見外面的起鬨聲,緊接着,好像人都走光了。雲安在等了又等,蕭且一直沒有回來。
她摸着黑走到椅子那兒坐下,床是肯定不敢去的。
她時刻擔驚受怕,怕蕭且什麼時候就突然回來了。和那麼一個人相處一室,他根本不需要做什麼,都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雲安在長這麼大隻見過六個人的屍體。
第一個是她自己——被表哥抱在懷裏逐漸沒了聲息的顧瓷。
另外五個人全都是今天見到的,還全都是死在蕭且的手上。那顆鮮血淋淋的人頭好像就在眼前,揮之不去。
雲安在的眼皮越來越沉,她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竟然發燒了。
她心裏一慌,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想回家。
兩個時辰,好像有兩輩子那麼長。
外面的暴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了。天也亮了,透過窗紙,有微弱的白光照進屋子裏。
雲安在盯着桌子上的一碟白面饅頭已經很久了。
夜裏的時候,屋子裏很黑,她又一直緊張害怕,竟是一直不知道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碟饅頭。
從前天晚上被擄走之後,她已經一天兩夜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了。
她很餓。
白面饅頭並不是剛蒸出來的,外表很乾,又從中間裂開,露出裏面白嫩的面兒。
雲安在望着面前的白面饅頭,咽了口吐沫。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還沒碰到饅頭,就縮了回來。讓那個人知道她偷吃他的東西,他會不會一氣之下砍了她的頭?
可是那個人不像個心細的,她就偷偷吃一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雲安在飛快伸手拿了個白面饅頭一口一口咬着吃。
饅頭很乾,她吃得很急,不一小心就噎着了。她急忙倒了杯水喝。
“咳咳咳……”雲安在距離咳嗦起來,這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種烈酒!
雲安在很快把第一個白面饅頭吃了,然而她還是很餓,她抿了下唇,又伸手拿了第二個饅頭……
蕭且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雲安在坐在桌子邊,一口一口吃着桌子上的白面饅頭。她吃得很認真,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雲安在看見蕭且進來,她驚得站起來,無措地向後退了兩步。
經過大雨的澆淋,她臉上、身上的淤泥已經淋掉了,露出一張白皙精緻的臉。
她身上澆濕的衣服還沒有干,*地裹在身上,玲瓏畢現。
“對不起,我……”雲安在驚恐地向後跌去,“啊——有狼!”
她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山寨。
蕭且看了眼蹲在自己腳邊的老傢伙,又將目光移到雲安在蒙了一層水霧的眼睛上。
“這是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