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恨生驚夢
作為寧婉的主治醫師,連沈晏都沒有發現的藥物調換,明顯是經由更上層人物的直接出手干預。為什麼要毫無試探地直接越過他,難道幕後的始作俑者已經知道……他對寧婉,產生了不同於外界聲音的,同情與憐憫?
沈晏心中剎那間掠過許多猜測,他無聲地僵立着,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立刻摘下寧婉的輸液吊瓶,送去抽檢化驗。
實驗分析結果出來得很快,沈晏站在病房外面,捏緊了報告單,指節被他攥得發白。
寧婉的藥物中,被人混入了輕量的致幻劑。這是通常癮君子都不會觸碰的、最霸道殘忍的一種葯,進入身體後會產生劇烈的致幻反應,死亡率比普通型致幻劑要高出將近三成。
在寧婉的輸液瓶中,致幻劑所含的劑量很輕,但顯然不是今天才開始動的手腳。每天向她的體內注射一點,一天兩天看不出來,但是配合其他精神治療方面的藥物長期共同食用,致幻劑的抗藥性穩步提高,最後只會導致一個結果——寧婉會真正意義上的精神錯亂,任何一個醫生、任何一家醫院對她進行檢查,都只會得出這樣一個結果。
這個方法一箭雙鵰,除了讓寧婉瘋癲之外,還為她的暴行找到一個十分有說服力的理由——患有精神疾病的癮君子,毒癮發作,精神失常,瘋狂之下殺死了自己的雙親。
合情合理,一舉兩得,一勞永逸。
究竟是誰,在情勢已經塵埃落定的情況下,依然這麼害怕……寧婉翻案?
另一方面,周楓所帶領的特別行動小組,在山村經歷了與調查不符的實際情況之後,下定決心,率領自己的隊員們重新奔赴小山村,再一次展開了調查。
這一次,他們從那個女人「被賣進山裡」的證詞方面着手調查,喬裝改扮打入當地內部,終於獲得了一條新的線索——一個當地的“人牙子”的聯繫方式。
所謂“人牙子”,就是拐賣人口行動的中間人,為供應者和需求者牽線搭橋。在確認了小山村確實有這種買賣人口現象之後,周楓的心不斷向下沉,面對着一個逐漸撥開迷霧、隱約瞥見的反轉與真相,忽然有些不敢觸碰。
究竟是怎樣悲慘的現狀,讓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不惜將刀揮向自己的雙親,選擇了最激烈決絕的了斷方式,卻甚至沒有在司法公正的庇護下說出真相的勇氣,只能靠裝瘋賣傻苟延殘喘?他不忍多想,卻又不得不殘忍地揭開真相。隨着他的逐漸深入調查,寧家慘案的真相如同深藏於黑暗中的致命刀鋒,終於漸漸從冷海中浮現出來。
而這僅僅是冰山一角。
一個在村裡打光棍的單身漢,吃喝嫖賭,遊手好閒,老大不小了討不到老婆。東拼西湊的借錢,買了一個被賣過來的女人,□□了她,生下了一個女兒。
在這個小山村裡,女人沒有任何地位,生下的女孩也大多一出生就被拋屍荒野。在女人的以死相逼之下,女兒才僥倖留下一命。他這個買來的老婆是個有文化的,在村子裏自告奮勇教小孩子識字,總算有了一點收入,維持三張嘴的生計。男人數年如一日遊手好閒,最擅長的是吹牛和打老婆。買來的老婆終日心力交瘁,整個人迅速衰老,女兒卻一天天長大,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一樣,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打起了自己親生女兒的主意,在施暴時被老婆及時攔下,女兒倉皇逃走。男人惱羞成怒,將老婆毒打一頓,趁她下不來床無法動彈之際,把她的身體賣給老鰥夫一晚,換來了自己一個月的生活費,半天就輸得精光。
年輕的女兒長到十幾歲只出過大山兩趟。萬幸聰慧過人,記憶力超群,在下山之後得到了好心人的幫助,從驚懼交加中逐漸恢復理智,放心不下母親,悄悄回到山裏,尋求當地的司法力量求助。但這樣的人口買賣既然能持續多年,自然是上面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水,甚至在利益的驅使下勾結一氣。
不幸的是,她遇到的是最遭的那種情況。
寧婉在局裏被關了數天,對她而言,是一段極為黑暗、不願回想的經歷。個中踢打懲罰不必多說,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侮辱與刁難也都逐個降臨到了她的頭上。等她終於被打得顫抖着認錯服軟,被粗暴的放出來后,掙扎着回到家裏,見到的是只剩下一口氣的母親,與再一次有了錢滿臉濁笑的父親……
她在孤苦無助與莫大的恨意中,拿起了刀。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做錯了嗎?誰又是對的?!
周楓心裏的驚慌與憤怒雜亂地交織成一團,被真相衝擊得幾乎站立不住。他驚怒交加地一條條搜尋羅列着證據,義憤填膺得要還寧婉一個清白,但事情才剛開了個頭,還沒有能讓任何人接受法律的制裁,就被上級領導直接強硬地調回了警局寫檢討,責難他擅離職守不聽調動,不允許他再就這件事關注一分一毫。
周楓孤立無援,無人理解他的堅持與做法,只能向姑且算是同一戰線的沈晏傾訴。原原本本地複述調查經過與結果時,聲音因憤怒而有些顫抖:“憑什麼不讓我查下去?!到底是誰怕了什麼,敢做不敢當算什麼本事?!”
“這是很正常的,只要犧牲寧婉一個,就能保護這個利益集團從上到下不知多少個官,裏面很可能還包括你的直屬上司。”沈晏站在住院部樓前的草地上,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瘦削的身形挺拔得像一條線,視線一直在看着其中一扇窗戶,淡淡地說。
周楓的滿腔憤慨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聲音卻已經帶了點哽咽的悶塞:“可是他們怎麼能……寧婉她……”
“她也沒多長時間了。”沈晏低低地道,“有人換過她的葯,她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
周楓渾身巨震,僵立在原地,眼裏已經有了淚光。
因為周楓的到來,沈晏和他在下面說話,站得有點久,有其他的醫護人員進了寧婉的病房。她住院的情況極其特殊,除了沈晏,幾乎每個人看着她的眼光都是異樣中帶着厭惡,那是看殺人犯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她越來越脆弱的神經。
不知道醫護人員在裏面做了什麼,寧婉突然發瘋般尖叫起來,歇斯底里,面目猙獰,在醫護人員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沖向窗戶,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她的病房在三樓,不過雖然之前折騰了很多次,這還是頭一回直接跳窗戶。沈晏和周楓猝不及防地目睹了她跳樓的全過程,急忙趕過去后發現她下意識地雙手抱頭蜷成一團,見有人靠近后驚惶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見到沈晏后眼神顫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晏不顧形象地在她旁邊跪坐下來,向她張開了雙臂。
“沒事了,別怕。”他輕聲說。
寧婉遲疑了半晌,慢慢靠進了他的懷裏,攥住他的衣角。而後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一般,她突然失聲痛哭,嚎啕不止,幾近崩潰地雙手胡亂遮住臉,聲音沙啞得撕心裂肺。
周圍是一群對她戒備至深的正常人,更遠處則是來來往往、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的精神病。她瘋瘋癲癲地行走在安慰與絕望邊緣,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周楓聽着她的哭喊,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慢慢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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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戲中的扮相上說,寧婉的五官妝上得很柔和,氣質不露一絲鋒芒,行為舉止都截然不同,作為觀眾來說,看電影時絕對不會齣戲。但是同為演員,又了解至深,這是蘇憑第一次看到楚冰放聲哭泣的樣子,無依無助得讓他心跳幾乎一停,拍戲過程中甚至明顯地僵硬了一下,才按照劇本的流程,抬手抱住她。
不過這一個劇本之外的停頓,倒是讓蘇瑞鴻導演十分滿意,這一條幾乎沒怎麼重拍就過了,最後選擇的鏡頭就是最開始有他停頓的這一版。雖然在蘇瑞鴻那裏通過了,不過楚冰和他離得這麼近,當然察覺了他當時的怔愣,蘇憑不好解釋,只是簡單地笑笑,說:“很少見你這個樣子。”
“當然很少見,這又不是我。”拍攝結束,楚冰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眼淚還沒有完全流盡,奇怪地看了蘇憑一眼,“我從來沒哭成這樣過,遇到什麼事情我習慣自己解決,解決不了就接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另外我會做得更加細緻嚴謹。”
話題是不是歪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蘇憑聳肩,深深地看了楚冰一眼,忽而說:“你很適合拍這樣用盡全力的哭戲,不過還是盡量少拍吧。”
楚冰挑眉:“嗯?”
蘇憑從草地上站起身,周圍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他也就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因為你哭起來的時候,讓人心都碎了。
這場拍攝造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後果,從那天開始,蘇憑三五不時總會夢到那個時候。夢裏不是寧婉的臉,是楚冰站在他面前,無聲地咬着唇,淚水漣漣。雖然心裏很清楚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但是對睡眠質量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並且沒有隨着《恨生》的殺青而結束。
“這可不太妙啊,得採取一點措施……”蘇憑憂鬱地打了個哈欠,在床上翻了個身對着楚冰。楚冰剛被他吵醒,正滿臉不悅地盯着他看,被他弄出了一點起床氣。
“分房睡吧。”她毫不廢話地提出了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蘇憑權當沒聽見這句話,面不改色地提出另一個建議:“要不要陪我去參加一期綜藝?我是常駐嘉賓的那一檔《終極戰鬥》。”
楚冰看着他:“去耍猴嗎?”
蘇憑輕笑:“去秀恩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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