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晴雯看她雖笑着,眼裏卻是森森寒意,心裏覺得可笑,倒是麝月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諸女各懷心思,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小丫頭掀帘子進來,笑嘻嘻道,“老太太醒了,正問二爺呢,打發我來問問。”
“噓,還睡着呢,想來今日是乏了。”襲人使了個眼色給她,“我和你去回老太太吧。”
“那就勞煩襲人姐姐了。”小丫頭連連點頭。
晴雯看着襲人的背影,忍不住想啐一口又忍住了,兀自笑道,“真真是個賢惠人。”
麝月拉了她一下道,“今兒是怎麼了?沒玩沒了了是不是?得罪她對你什麼好處不成。”
“不得罪也沒瞧見什麼好處。”晴雯看着襲人擱下的針線活,撇撇嘴。
襲人不多時便回來了,頭裏抱着兩件紗羅衣裳,見都朝她看來,笑道,“原是老太太翻出來要賞給鴛鴦的,我佔個便宜,也得了兩件。”
麝月暗嘆還好晴雯出去和人說話了,不然又是一樁風波,自己去上前翻看了一回,“上用的好料子,過了春天正好穿呢。”
“我哪裏知道好不好的。”
“老太太那兒哪有不好的東西。”麝月眼底閃過艷羨,“到底老太太,這楊妃色襯你的很。”
到了晚飯時辰,賈寶玉才幽幽轉醒,揉着眼睛道,“這一覺好睡。”
“都是要用飯的時候了,老太太還等着你呢。”襲人忙給他把玉帶回去,又給穿衣裳,寶玉打着哈欠,有些沒完全清醒。
“怎麼也不叫我。”
“老太太不讓叫。”襲人給他套外衫,“你昨兒不是說想吃炸鵪鶉,今兒特特吩咐人炸得酥酥的。”
賈寶玉卻問道,“晴雯可回來了?”
“回來了,不是在這兒呢么,偏二爺眼裏瞧不見咱們。”晴雯立在床尾朝他笑。
“畫冊呢?”
“帶回來了,不就在那兒放着么。”
賈寶玉忙踩了鞋去看,桌子上果然擱着那小巧的百花捲,他大喜過望,指着晴雯道,“一會子回來重重賞你。”
說罷匆匆由襲人服侍着出了碧紗櫥。
賈母正被孫女們簇擁着,見了賈寶玉慈愛道,“可算起來了,不過走了一趟就倦成這樣。還是得好好養着才是。”
鴛鴦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擺飯了。
賈寶玉去扶賈母,不好意思道,“曬了些太陽,暖和和的就好眠,不然怎麼說春眠不覺曉呢。”
賈母笑着拍拍他的手,“你睡你睡,小孩子家家的,就該多睡。”
賈寶玉見只有林黛玉並三春,詫異道,“太太呢?”
“我讓她不用服侍,自己回去用飯了,大家都自在。她在這裏見你吃這上火的,沒得又要說教你。”賈母端坐上位。
丫鬟端着各色菜魚貫而入,果然賈寶玉面前放了一盤炸鵪鶉。
襲人給他布了一筷子之後卻不再夾了,只管布些別的,賈寶玉等了一會兒,見襲人並不理他,也不再吃別的,不悅的轉頭看了她一眼。
林黛玉坐在他對面,看着只覺好笑,竟像是被襲人轄制的死死的。
賈母渾然未覺這眉眼官司,還問賈寶玉道,“昨兒還念着,今兒有了怎麼倒不吃了。”
賈寶玉道,“剛剛睡得久了,有些沒胃口,先吃些別的,一會兒子就好了。”
“嗯,也是。”賈母不疑有他,又叫給他盛了湯先醒醒神,免得困頓時候吃了不消化,積在心裏要難受。
自古世家都是食不言,寢不語,奈何老太太疼孫子,也沒有禮法可言了。
襲人只得服侍賈寶玉喝了火腿鮮筍湯,誰料賈寶玉喝盡了,卻不肯動筷了,“這湯鮮的很,只是喝完了吃別的倒都罷了,淡津津的。”
賈母也不逼他,“既這個鮮,就再喝一口兩口的,夜裏餓了再叫她們做別的給你吃。”
原賈母桌上並不只是火腿鮮筍湯,另有賈赦奉上的野雞片酸菜羹,賈母是中意那個的,畢竟酸湯開胃,往日覺得襲人忠心,這時候倒覺得有些太笨了。
林黛玉慢慢的吃了兩口春筍,也喝了一碗火腿湯,有些調皮的想到,蘇學士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是不是為著這些個竹筍呢。比起肉來,她倒是喜歡筍子多些,不論春筍冬筍,只是她脾胃不合,平日裏都不許她多吃。
果然雪雀挑了旁的好克化的菜與她。
林黛玉在賈母慈祥關懷中吃了晚飯,骨頭裏透出酸了,怕夜裏走了困,茶也不敢吃,只是笑陪在一邊。
正要走,周瑞家的捧着個匣子過來了,先給賈母請安,“老祖宗好啊,太太打發我來給姑娘們送些花兒戴。”
“哦?拿來我瞧瞧。”賈母起了興緻,鴛鴦開匣予給她,原是堆紗新巧的假花兒。
賈母拎起一支略看了一眼,“樣式倒是新鮮,你們太太哪裏來的”
周瑞家的笑道,“瞧我這嘴,是姨太太送的,宮花紗堆花兒來着,一共十二支,說寶姑娘也不愛這些個脂兒粉兒的,送給璉兒奶奶四支,三位姑娘每人一對,林姑娘一對。”
“想來是鳳丫頭的已經送了?”賈母見裏頭大概七八支,就隨口說了一句。
“正是,難瞞老太太法眼啊。”
“哦,那丫頭們來挑吧,玉兒你先來。”賈母朝林黛玉招招手,周瑞家的道了一聲老太太真真最疼林姑娘。
賈母自是又說了一番疼愛賈敏,林黛玉可人疼等等的話,林黛玉瞧着鴛鴦手裏頭紅紅粉粉的宮花,挑了兩支顏色最淡的,“多謝外祖母疼惜。”
遞給雪雀叫她收好。
等回去讓王嬤嬤看見,險些肺都氣出來,顫聲道,“姐兒正守孝的,沒見過哪個親戚長輩給守孝的姑娘送紅花兒戴的。”
林黛玉對這樣的四六不着也算習慣的,淡淡的道,“收起來就是了,老太太面前我親自挑的,還能怎麼著呢。人家不嫌我晦氣已經很好了,哪個記得住這麼多。”
王嬤嬤卻不肯的,她想到博平郡主的話,立時道,“要不這樣,我去把這花兒還給薛太太,薛太太必定是個明理的人。”
林黛玉不置可否,洗漱躺下了。
若是在揚州,莫說送紅花兒上門,就是來弔唁探訪的女眷,哪個不是穿的素素淡淡的。
不給薛家這暴發戶點顏色看看,簡直對不起太太,對不起姐兒。
王嬤嬤翻了個無比精巧的大紅描金匣子出來,把宮花裝進去,翻來覆去一夜,一句句琢磨着明天要如何說。
翌日便起了個大早,半新不舊的衣裳,髮髻挽得一絲不亂,插一支小小的銀簪,氣勢洶洶的穿過東院去了梨香館。
林黛玉知道她是為自己好,還不還的,都無所謂,便由得她去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奶娘戰鬥力這樣強,三句話差點把薛姨媽肺管子氣得戳出來,也算報了昨兒大怒的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