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０５章：縱天心有月，也空懷余哀

當“神舟號”氣球升入空中，江明月暗舒了一口氣，真是花了不少唇舌才擺脫這幫子大清朝的皇族貴胄們。(www.16kbook.com)

離了東暖閣，一踏出保和殿的大門，就見廣場上一大群人簇擁在她的‘神舟號’氣球下，正一片嘈雜聲地指點議論着，全部是散了席還不走圍觀稀罕物的皇阿哥、蒙古王爺和朝廷品級高的大臣們，人群中四阿哥、十三阿哥也赫然在列。

可嘆江明月現在哪裏還顧得上理會兒女之情，她被這次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心頭正亂糟糟的，只想早點離開這紫禁城，找個地方好好澄清一下心緒，是以，她毫無停滯地快步走了過來。

十阿哥一見她來，迎面魯直地笑嚷道：‘明月，帶我也上天飛一圈吧’，他這話一出口，引得包括九阿哥序齒以下的所有年輕皇子都一窩蜂地要求乘坐，而其餘年長的皇阿哥、眾蒙古王爺、朝廷重臣們對這個神秘稀奇的物件倒是抱有審慎態度，都只在旁圍觀，但笑不語。

江明月見群情囂囂，心念電轉急思對策，還是面帶微笑道：“諸位皇子，你們的要求我沒意見，但是我有必要先解釋一下，這個氣球之所以能帶人飛得起來，全是因為裏面裝的這種氣體，大家也看到了，這氣體只能裝滿一個氣球，下面帶的重量是經過我精確計算的，上去的人多，它可帶不動，也飛不起來，現在還能再帶三個瘦點的人上去，不過先說好了，我這個氣球才做成沒多久，也只試飛過幾回，老實說是不是絕對安全，我也沒把握，如果到了高空氣球無法負荷重量會象塊石頭一樣地掉下來，那麼剛才的宴席就將是我們這輩子吃到的最後一頓飯，你們之中有誰想乘坐我都沒意見，但是我建議乘坐之前先寫份遺囑，算是有備無患，嗯…陛下還在東暖閣，最好能徵得他的同意，畢竟諸位是他的愛子，大清國皇室的精英棟樑……”

有這般殺根的一番話，還有誰敢去坐！十阿哥和幾個年少的兄弟們頓覺滿頭黑線，面面相覷。

江明月嚇唬完畢，又想了想，目光掃視了皇阿哥人群，最終目光鎖定裏面的十三阿哥，笑道：“剛才各位幫我擋酒維護之情，我非常感動，這番盛情我記在心裏了，多謝！多謝！”說著，提臂於胸，微頜首施了一禮。

十阿哥一咧嘴，搶先笑着接話：“這點子小事還用得着謝！你剛才跟皇阿瑪和濟哈圖說了什麼事？”

“呃…這件事現在還不方便說，不過只要等個幾天大家就都會知道了。”又看向四阿哥，口中笑道：“i，四皇子，你身體怎麼樣？剛才在宴席上不方便問，看來恢復得不錯，氣色好多了。”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當過他的“主治醫生”，若是見了面連問不問一聲，太有悖常理，惹人臆測，反而是‘無私顯見私’了，於是她索性採取正大光明式的問候，順便轉移十阿哥所追問的話題。

四阿哥微微一怔，黑寶石似的眸子裏光芒一閃，隨即笑答道：“已無大礙，受親王救命大恩，感激難以言表，擇日必登門重謝。”那笑意進入幽深的黑瞳里，透着暖。

“這麼說就太客氣了，你沒事就好，現在我就是說我不懂醫術，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四皇子，你以後一定要多多保重，你現在可是我能賺到千萬銀票的活招牌啊。”她言笑晏晏，於眾人注目之下表現得無懈可擊。

人群聽言，俱都爆發出一陣大笑，“千萬銀票始出診，一條性命不保證，橫批：財膽雙全”，這勇慧親王府門口‘天下第一狠’聯，如今的京城內有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諸位，時辰不早了，小王還有些急事，要先行告辭了！”見人群笑得時機差不多了，江明月乾淨利落地出言作別，而後身形矯健地踏上‘神舟號’，下令“升空”，嚴輔拿住錨索，一抖手，動用了使軟鞭的陰勁兒，震開了搭住金水橋漢白玉欄杆的鐵錨，羅慈悲配合默契地擰大氫氧混合箱的氣閥，燃燒噴嘴上的火焰驟然升高，“噝噝”的聲響中，加熱的空氣迅速上升，塔夫綢氣囊以非常快的速度變得膨脹起來，江明月只來得及禮節性地向地面揮揮手，氣球便快速升空而去。

“親王，親王，我今天好象在發夢，我二狗，不，羅慈悲進皇宮了，還見着好些皇上的兒子好些大官兒，我都沒腳軟給他們磕頭……”半空中，一身簇新勁裝打扮的羅慈悲看着紫禁城宮殿的屋頂越來越小，興奮難抑地嚷道。

這樸實的山裏漢子表現出的單純真切的快樂，稍稍驅散了江明月心情複雜的陰雲，她笑道：“本來就該這樣，要跟着我，骨頭就不能缺鈣，別動不動就給人下跪，我可丟不起那人兒。”

“親王，您這是要去哪兒？”嚴輔的厚嘴唇高興得有些哆嗦，昔日家主只不過是個淮揚鹽道使，見個兩淮巡撫都覺得頂天了，今天居然能進入皇宮裏見世面，不激動是不可能的，不過以他忠厚內向的性子，縱然激動也不會張揚地表達出來。

“回訓練場，今天是時候大家該給個我答覆了，去看看肯跟我進山探險的有多少人。”

待江明月再次回到自己的親王府，已到了戌時末刻，天已經黑透了。翠兒、墨荷、錦鳧三人還沒睡下，掌燈迎接她。

“親王，你喝酒了。”翠兒扶住她，聞到了一些酒氣。

江明月此時已有了幾分醉意，正在‘飄飄然’的狀態，口中樂陶陶道：“呵呵，是喝了一點…跟我的探山隊員們聚餐，今兒個夠特別，值得好好喝幾杯…我沒事…你們都睡去吧。”說著一下子坐在正門外的白漆長凳上，彎下腰要去脫鞋子。

翠兒哪裏用得着她動手，已蹲下身幫她脫鞋，錦鳧掌燈，墨荷立刻去準備醒酒湯。

“親王，四爺和十三爺下午來過了，等了你好久才走，還留下了東西。”翠兒邊說邊為她換上拖鞋。

“他們來了？”江明月的心猛然蹦了一下，酒意微醒：“說了些什麼？”

“四爺就說了句：把東西轉交你家主子，十三爺說：宮門要落鎖了，得回去，若你家主子需要幫忙，只管通知他和四爺。”

“東西呢？”

“已放在您房裏的桌上。”

喝了盞醒酒湯，泡在溫熱的洗澡水中，江明月完全酒醒了，她發現在浴缸里是個理清思緒的好地方。

“唉…這一天真夠受的，有喜又有憂啊…金錶的出現至少是一個希望，算得上是一喜吧……上一撥訓練人數有三十七人，今日到場有三十一人，吳塵到了，田風馳卻沒來…唉！雖然有點遺憾，可也不能強求，好歹有吳塵為首的三十一人願意追隨我，上氣球的備選隊員綽綽有餘…也算是一喜吧…”

“不過派李衛送去邀請濟哈圖過府一敘的請柬，卻被這胖臉王爺給推辭了，由此可見是康熙施加了壓力……看來康熙是鐵了心讓我跟他一道去木蘭秋獵，若是不理會他，我執意單獨帶人行動，找到喀爾喀部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這也意味着明顯無視他這個皇帝，有撕破臉的意思，喀爾喀的調查說不定要藉助清廷的官方權力因素，而且在沒有離開之前，有好多事情還要受他這個清朝最高統治者的控制，徹底地得罪了康熙並不是一件聰明的做法……”

“算了…反正我也需要些時間對現有的隊員進行氣球飛行訓練，還要弄些新武器出來…就賣他個面子，應承下來好了…不過，這位老皇帝的心思已經很露骨了，我得找個機會顯示一下威懾力，打擊他的非分之想…呵呵…現在的情形倒有點象‘麻秸桿打狼，兩頭害怕’…嗯…我八月十六再給他答覆好了，免得以為我怕了他，登鼻子上臉讓我進宮過中秋節，那個皇宮我想起來就寒毛立正”。

“那喀爾喀的穿越者…這個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呢……莫非真有神意天啟？能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透露給人一些有啟示的線索？自從好死不死地撞上那道金光，又從天上掉下哪兒都不落，偏救了未來的雍正，這還真象冥冥中存在某種神奇的力量和安排…也許…這回赴宴見到金錶真是一個啟示…是個能回家的好兆頭呢……”

霎時間，她骨子裏的樂觀天性一下子如烈火烹油般地升騰起來，一顆心也浸在欣喜之中，孩子般歡快地拍打拍打水，高興地大笑出聲來，她這人本來就屬於那種目標導向型明朗單純的女孩。

微帶酒興哼着小曲，洗完澡，穿了浴袍，一邊側頭擦乾頭髮上的水珠，忽然看到靠東牆的桌案上有一個大盒子模樣的包裹物事，想起是翠兒說起過四阿哥留下的東西，於是包了濕發，坐在房內桌案旁的椅子上，就着枝形銀燭台上明亮的燭火，察看送的是什麼東東。

掀開竹根青色暗團花的綾子，見是一個二尺來長的大錦盒露了出來，打開錦盒見其中分為上下七對格子，共十四個，每個格子中都盛有一個精巧的小錦盒。

在掀起的盒蓋上，被交叉型的絲帶攏住一封信，取下信拆開封皮展開一觀，見是兩頁俊逸絕倫的手書，字體十分熟悉，知道是他的親筆：

“嘗記中秋前夕為卿之生辰，竟無從確知究竟為何日？原擬自八月伊始，每日必親手贈卿一禮敬賀芳辰，豈料風波迭出，淹留至今，諸物雖微，然俱為親制督辦，寸心惟誠奉賀，聊博一笑”。

江明月拿信紙的雙手一顫，今天八月十三？再還有兩天就是中秋節，啊？今天是我農曆的生日……她搶步上前，折身拿過洗澡前扔在床上面的手錶，看了看錶上顯示的公曆時間，果然比常過的公曆生日提前了幾天。

連我都不記得，而他竟記得……竟記得我在七夕那晚回府途中隨便聊起的一句話：“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大家庭，我是孫子輩中惟一的女孩，我出生時正好快要到中秋節了，家裏人都高興壞了，奶奶那時還健在，她說這閨女可真戀家，趕着來跟我們團圓呢，所以我被起名為明月……”

她握着信紙怔怔然地呆立在當地，燭光下的側影有着極流麗的線條，眉眼間透着一種異樣的優婉和柔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坐回到桌前，先拿出了最端頭的一個錦盒，打開，見是一對明珠耳璫，來清朝這麼久，往來周旋於宮廷皇族之間，也見識過許多寶物，知道這是珍珠中的上品——東珠，徑寸小指甲蓋大小，渾圓無瑕，珠輝皎潔，嵌鑲於白銀精鏤的水雲紋之中，讓人想起“薄雲含月，月涌江流”的意境，精美璀燦得令人愛不釋手。

見這明珠耳璫的設計主題暗合自己的名字，她好象一名收到男朋友禮物的小女生一般幸福又羞澀地笑了，拿起一隻在耳垂上比了比，鏡中人也象煥彩般地亮了亮，忽然想起“耳鬢廝磨”四個字來，臉頰都緋緋的紅了。

又依次打開一個錦盒，很好奇地睜大眼睛，見是一枚小小的玉印型吊墜，那玉質呈油潤濃郁的金棕色，宛如夕陽下的金霞映澄塘，江明月並不認得這就是有着“一兩田黃十兩金”之稱的印石中的極品——田黃，只見玉章上端是以圓雕法和透空雕法相結合的螭龍戲珠紋樣的印鈕，透雕的中空處還穿有可供佩戴的絲絡，短圓柱型的印身觸手融滑細膩，宛如嬰兒的皮膚，印底部隱隱有硃砂紅字，她哈了一口氣，將印底蓋在溫潤的手心上，但見掌心的肌膚上淡淡隱現了四個細若蚊足的小篆字體，好在筆劃不複雜，她認出了這四個字：“天心月圓”。

天心月圓？

她看着印鈕上‘螭龍戲珠’的紋樣，倒彷彿是飛龍追月之相……一瞬間，全然明了內中深意，輕輕地把玩了良久，拿起絲絡在頸間比了比，見這款頸飾非關華麗，卻迥異塵俗，有着難以名狀的積蘊之美，又見玉印正對着心口，不由得怦然一動，他這是要說“心心相印”嗎？

可一想起眼下自己所處的險惡處境，心頭又湧起無限的苦澀凄酸，那苦意幽幽地繚繞着，飄散開去，融進秋水雙瞳漸漸生成了淚，燭光漾在她柔波般的瞳仁里，金色的焰象兩朵發亮的小小金蓮花，微微顫動着，搖曳着……

一件，一件禮物看過去，見有小巧的犀牛角梳、有黃翡俏色雕頑皮跳跳虎的腰珮、有杏子大小桂葉枝紋飾的白銀鏤空香熏球、有赤金鏨刻玫瑰花枝形的束髮金環……每一件禮物都是可以貼身切膚的，極見巧思和其中濃得化不開的心意和深情……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江明月美麗的大眼睛中滑落下來，最後她忍不住了，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起來，用夾被蒙住頭，蒙住那令人心碎的哭聲。

她用盡所有的悲傷痛哭着，慟哭命運加諸於她身上詭秘的煎熬。

只因心明如鏡，深知愛易守難，縱悵悵落空，還柔柔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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