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長鏡頭
晚上拿到了第二天的通告,拍他和陳昆進山的戲,出發時間,呃,上午九點半。拍了這麼年的戲,還是頭一回遇到如此輕鬆的劇組,李睿還真有點不適應。
好吧,至少能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後定定心心地吃一頓自助早餐,化妝、換衣服,出發。
紅色,洗的發白,感覺變成橘紅色的運動服,灰褲子,同樣洗的發白的解放鞋。陳昆則是藍背心、白襯衫、藍褲子,同樣的解放鞋,只是他的稍微新的,至少能看見綠色。
戴斯傑說,這樣的打扮在那個時代算是時髦的,只有城裏來的知青這麼穿,山裏的老百姓還都是草鞋和土布衣衫。只有到年底分紅的時候才能去縣城扯點花布啥的,做件新衣服那是大事情,手藝好的裁縫在十里八鄉特別受歡迎。
眼下已是張家界的旅遊旺季,劇組取景的地方盡量避開遊人扎堆的地方,一來避免干擾;二來人工痕迹不重,更有原生態。
車行大概半個小時,來到山下,之前運送道具和設備的卡車早已停在那兒了。李睿下車抬頭往上望,就見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板階梯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頭。
“李,李哥,走吧,到上面還得走二十多分鐘呢。”陳昆走到他旁邊道,之前習慣稱呼李導,一時還改不了口。
“二十多分鐘?”李睿嚇了一跳,象這種寬度還不到一米的台階山路,光那些設備抬上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你行不行啊?我們可是走習慣嘍!”戴斯傑笑眯眯道。
其實現在就他們三人,導演外加兩位演員,包括副導演趙春林在內的工作人員早就先一步進山了。至於那位名義上的助理,昨天晚上啥時候回來的,李睿都不知道,早上沒見他下來吃早飯,估計這會還在房間裏睡大覺呢。
“那就走着看吧。”
李睿多少有點不服氣,雖說他老家桐廬四周也都是山,從小他也沒少爬山,但地處江南丘陵的桐廬和這裏的武陵山脈腹地壓根就不好比,這裏的山更高,地勢也更加險要。
不過他自信自己的身體素質要遠比看似瘦弱的他們兩人要強壯的多。
一步一步往上走,石板階梯看似險要,但走起來沒有想像中累人和驚險,可能這裏甚少有遊客光顧,台階旁的植被長的都很茂盛,有些路段甚至都侵佔了台階的三分之二。
“這種山路都是這裏的老百姓花了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一塊石頭一塊石頭的敲打出來的。以前這裏還沒有開發的時候,據說都是這種路,所有東西都要靠人扛着才能運送上去。”邊走,戴斯傑一邊還介紹着。
“這上面還有人家?”李睿不由好奇道。
“當然有了,其實這裏的很多山民都是住在山上的。上面不但有人家,有好幾個村子,還有很多農田呢。”戴斯傑笑道。
如果是一般的,跟李睿老家那邊的山那樣,山上有村子,還有梯田。但這裏放眼望去到處是懸崖峭壁,巨大的岩石,居然還有村子和農田,想想都感覺很神奇。
六月份的天氣很熱,很快就汗流浹背,別的倒沒啥,就是李睿現在頭上戴着的頭套,格外的悶熱,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鬢角滑落下來。
之前拍《征服》的時候他的髮型就是毛刺寸頭,原本以為還能湊活,但是戴斯傑卻說不行,因為在那個年代,很少有人留這種毛刺,這種髮型是勞改犯的標誌,要不就是二流子,所以只能粘個頭套。
不過還別說,粘了頭套之後,人倒是顯得年輕了很多,和陳昆站在一起也不顯得突兀。其實他就是長相老氣,要說臉上的皮膚還會很光滑的,基本沒啥褶子。
大概走了十多分鐘,畢竟歲月不饒人,快五十的戴斯傑喘着粗氣,抹了把額頭的汗,看到前面腳步依舊穩健的李睿,不由贊道:“哥子伙兒,硬是要得!”
李睿停下腳步微喘着回頭看看戴斯傑,笑道:“導演,你也要得!”
說起來他也挺佩服戴斯傑的,走了這麼長時間的山路,他儘管仗着自己年輕和強壯的體魄,但人家畢竟一把歲數,而且一看就跟書生似的,依舊不掉隊,沒見旁邊的陳昆早已是氣喘如牛了。
“李哥,你厲害噻!”
相比李睿半吊子的川普,同為川省人的戴斯傑和陳昆倒都是標準的川音,不過仔細聽,還是能夠聽出兩人口音的不同,戴斯傑是蜀州口音,而陳昆則說的一口地道的渝城話。
中途休息了片刻,然後一鼓作氣終於到了拍攝現場。正如戴斯傑所說的那樣,這半山腰還真有一個村子,而且他們的農田就在懸崖邊上,旁邊只留下一條寬不足兩米的石板路。走在這條路上,李睿甚至都不敢往下看。
這還是白天,要是晚上呢?這黑燈瞎火的難道沒人會摔下去嗎?令人驚奇的是,據劇組臨時僱用的幾個當地群演說,從未聽說過有人因走路而掉下山崖的,而且這還是半山腰,再往上還有幾個村子。
到了半山腰,那石板階梯的山路不再象上山的路那樣,沿着山坡蜿蜒而上。這山望着那山高,山路也隨之沿着山的稜線走,往往兩邊都是懸崖,或者就建在山崖之旁,一面靠着絕壁,一面便是萬丈深淵,又或者直接從兩塊大岩石中穿行而過。
沿着山稜,高高低低的起伏,兩座山頭鄰的近,就會呈一個“U”字形,上下都很陡峭。
馬劍羚和羅明進山的這場戲就是在一處“U”字形的山路上拍攝。三人到達現場的時候,趙春林帶着場工們早已做好的拍攝前的準備。
其實也沒啥準備的,不需要燈光,不需要佈景,只是將機器設備和道具搬上來,然後就在對面山頭上支好機位。
大概拍文藝片的導演都十分偏愛長鏡頭,或許他們認為長鏡頭、大全景會顯得逼格很高。當初拍《蘇州河》時,樓燁近經常運用長鏡頭。但戴斯傑顯然更加誇張,攝影機架在對面的山頭上,相距足足好幾百米呢,鏡頭裏的人物幾乎跟螞蟻那麼小。
道具是兩個打好背帶的鋪蓋,兩個網兜里裝着搪瓷臉盆、搪瓷碗、搪瓷杯子以及洗漱用品,另外還有兩口大箱子。
他們兩人背着鋪蓋拿着網兜,兩口大箱子讓兩個群演背着。群演都是當地人,他們都有一個專用的類似“L”形的支架,只要把箱子放上去,用繩子捆牢,便可輕輕鬆鬆地背着走起。
這門手藝這裏的當地人幾乎每個人都會,因為他們生產、生活用的所有東西都是這樣從山上背上來的,然後產出的糧食、山貨又這樣背到山下去販賣,祖祖輩輩,甚至幾百年都是如此。
而且他們手裏還有一種“丁”字形的拐杖,彎着腰,背着重物,用拐杖拄着借力,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周而復始。
當然讓他們客串群演,自然沒有平時那麼辛苦,因為箱子是空的,他們的步態都輕盈,拍了一遍,戴斯傑馬上覺察出不對,當然讓群演演出那種背負重物的感覺,他們演不出來,索性就往箱子裏各裝了兩塊石頭。
鏡頭離着有好幾百米遠,沒有台詞,沒有特寫,甚至都沒有表演。兩人就是背着鋪蓋,拎着網兜從鏡頭對面那個稍矮一點的山頭,跟隨着兩個背着裝着石頭的箱子,總算有點吃力的群演,沿着石板台階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一直下到“U”字形的底部。
距離太遠,沒有平素拍戲時導演扯着大嗓門喊“開始”和“咔”的聲音,只能藉助對講機。
於是藏兜里的對講機發出“刺啦”一聲,便傳來導演的聲音:“再來一遍,另外注意一下你們和群演的距離,盡量稍微拉開一點。”
“明白!”李睿拿着對講機應了一聲,然後招呼陳昆和兩位群演原路返回,再來一遍。
等他們再次走到谷底,又聽戴斯傑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距離還不夠,再來開一點。”
“好的,導演!”
再原路返回,上山可是比下山累多了。
“再來一遍。”
“再來……”
好嘛,這一個鏡頭足足拍了五遍之後,戴斯傑居然還讓再來一遍。
“有什麼問題他就並不能中途喊停,非要咱們走到下面,然後再來一條!”
導演要求嚴格這沒錯,但是就這麼一個沒有台詞、沒有特寫的長鏡頭非要一遍再一遍,而且非要整個鏡頭全部拍完,他才說再來一遍。哪怕李睿的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吐槽道。
至於陳昆,早就累的不行了,一邊往上爬,一邊喘着粗氣解釋道:“導演平時拍戲也這樣,都是把一個鏡頭拍完,才說有什麼問題。”
非要一個鏡頭拍完?這都什麼毛病,難道就不怕浪費膠片嗎?好吧,差點忘了人家是法國人,兩千五百萬的投資,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