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罌粟花戰爭(下)

17.罌粟花戰爭(下)

門巴喇嘛做了好幾種占卜,顯示汪波土司那邊的最後一個回合是要對麥其土司家的人下手。這種咒術靠把經血一類骯髒的東西獻給一些因為邪見不得轉世的鬼魂來達到目的。門巴喇嘛甚至和父親商量好了,實在抵擋不住時,用家裏哪個人作犧牲。我想,那隻能是我。只有一個傻子,會被看成最小的代價。晚上,我開始頭痛,我想,是那邊開始作法了。我對守在旁邊的父親說:“他們找對人了,因為我發現了他們的陰謀。你們不叫我作犧牲,他們也會找到我。”

父親把我冰涼的手放在他懷裏,說:“你的母親不在這裏,要不然,她會心疼死。”

門巴喇嘛賣力地往我身上噴吐經過經咒的凈水。他說,這是水晶罩,魔鬼不能進入我的身體。下半夜,那些叫我頭痛欲裂的煙霧一樣的東西終於從月光里飄走了。

門巴喇嘛說:“好歹我沒有白作孽,少爺好好睡一覺吧。”

我睡不着,從帳篷天窗里看着一彎新月越升越高,最後到了跟亮閃閃的金星一般高的地方。天就要亮了。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將來。我看得不大清楚,但我相信那朦朦朧朧的真是一個好前景。然後,我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我就把這件事情完全忘記了。

早上起來,我望着山下籠罩在早晨陽光里的官寨。看到陽光下閃着銀光的河水向著官寨大門方向涌去。“直碰到下面的紅色岩石才突然轉向。我還看到沒有上山的人們在每一層迴廊上四處走動。這一切情景都和往常一模一樣。但我感到有什麼事發生了。我不想對任何人說起這事。我比別人先知道罌粟在別人的土地上開花,差點被別人用咒術要了性命。我又回到帳篷里睡下了。我睡不着,覺得經過一些事情,自己又長大一些了,腦子裏那片混沌中又透進一些亮光。我走到外面。草上的葉水打濕了我的雙腳,我看到翁波意西的毛驢正在安詳地吃草。有人打算殺掉它作為祭壇上的犧牲。我解開繩子,在它屁股上拍一巴掌。毛驢踱着從容的步子吃着草往山上走去。我宣佈,這是一頭放生的驢了。父親問我,到底是喜歡驢還是它的主人。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於是,就眯起雙眼看陽光下翠綠的山坡。如果說我喜歡這頭驢,是因為它聽話的樣子。如果我說喜歡那個喇嘛,就沒有什麼理由了。雖然我喜歡他,但他並沒有表現出叫人喜歡的樣子。父親對我說,要是喜歡驢子,要放生,就叫濟嘎活佛念經,掛了紅,披了符,才算是真正放生了。”不要說那個喇嘛,就是他的驢也不會要濟嘎活佛念經。“那天早上,我站在山崗上對所有的人大聲說,”難道你們不知道毛驢和它的主人一樣看不起濟嘎活佛嗎?“父親的脾氣前所未有的好,他說:“要是你喜歡那個喇嘛,我就把他放了。”

我說:“他想看書,把他的經卷都交還給他。”

父親說:“沒有人在牢裏還那麼想看書。”

我說:“他想。”

是的,這個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那個新教派的傳布者,在空蕩蕩的地下牢房裏,無所事事的樣子。父親說:“那麼,我就派人去看他是不是想看書。”

結果是翁波意西想看書想得要命。他帶來一個口信,向知道他想看書的少爺表示謝意。

那一天,父親一直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

門巴喇嘛說了,對方在天氣方面已經慘敗了。如果他們還不死心,就要對人下手了。他一再要求我們要潔凈。這意思也就是說,要我和父親不要下山去親近女人。我和父親在這一點上沒有什麼問題。要是我哥哥在這裏,那就不好辦了。你沒有辦法叫他三天裏不碰一個女人。那樣,他會覺得這個世界的萬紫千紅都像一堆狗屎。好在他到漢地去了。門巴喇嘛在這一點上和我的看法一樣。他說:“我在天氣方面可以,在人的方面法力不高。好在大少爺不在,我可以放心一些。”

但我知道已經出事了。我把這個感覺對門巴喇嘛說了。他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兩個人把整個營地轉了一遍。重要的人物沒有問題,不重要的人也沒有什麼問題。

我說:“山下,官寨。”

從山上看下去,官寨顯得那樣厚實,穩固。但我還是覺得在裏面有什麼事發生了。

門巴喇嘛把十個指頭作出好幾種奇特的姿勢。他被什麼困惑住了。他說:“是有事了。但我不知道是誰,是土司的女人,但又不是你的母親。”

我說:“那不是查查頭人的央宗嗎?”

他說:“我就是等你說出來呢,因為我不知道該叫她什麼才好。”

我說:“你叫我說出來是因為我傻嗎?”

他說:“有一點吧。”

果然,是三太太央宗出事了。

自從懷孕以後,她就佔據了土司的房間,叫他天天和二太太睡在一起。這一點上,她起了圍獵時那些大聲吠叫的獵犬的作用。她把獵物趕到了別人那裏。也是從那時起,我就再沒有見過她了。只看見下人們早上把她盛在銅器里的排泄物倒掉,再用銀具送去吃的東西。她的日子不太好過。她認為有人想要還未出世的孩子性命。但從送進送出的那些東西來看,她的胃口還是很好的。也可能是她保護肚子裏小生命的**過於強烈,認為肚子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孩子才在她肚子裏多呆了好長時間。這天晚上,那邊的法師找到了麥其家未曾想到設防的地方,她再也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了。這孩子生下來時,已經死了。看見的人都說,孩子一身烏黑,像中了烏頭鹼毒。

這是這場奇特的戰爭里麥其家付出的唯一代價。

孩子死在太陽升起時,到了下午,作法的小山崗上什麼也沒有了,就像突然給一場旋風打掃乾淨了一樣。那個孩子畢竟是土司的骨血,寄放到廟裏,由濟嘎活佛帶着一幫人為他超度,三天後,在水裏下葬。

央宗頭上纏着一條鮮艷的頭巾出現在我們面前。

大家都說,她比原來更加漂亮了,但她臉上剛和父親相好時在夢裏漂浮一樣的神情沒有了。她穿着長裙上樓,來到了二太太面前,一跪到地,說:“太太呀,我來給你請安了。”

母親說:“起來吧,你的病已經好了。我們姐妹慢慢說話吧。”

央宗對母親磕了頭,叫一聲:“姐姐。”

母親就把她扶起來,再一次告訴她:“你的病已經好了。”

央宗說:“像一場夢,可夢沒有這麼累人。”

從這一天起,她才真正成為土司的女人。晚上,二太太叫土司去和三太太睡覺。可是土司卻說:“沒有什麼意思了,一場大火已經燒過了。”

母親又對央宗說:“我們倆再不要他燃那樣的火了。”

央宗像個新婦一樣紅着臉不說話。

母親說:“再燃火就不是為我,也不會是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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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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