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耳朵開花(下)

16.耳朵開花(下)

小廝索郎澤郎走進來,把手上的包袱打開。

土司太太立即用綢中捂住了鼻子。塔娜不敢有這樣的舉動,惡臭在屋裏四處瀰漫,我聽見她作嘔聲音:呃,呃,呃呃。大家慢慢走到腐爛的人頭跟前,哥哥想證明罌粟是有人監時插進去的,動手去扯那苗子,結果把腐爛的人頭也提起來了。他抖抖苗子。土司太太驚叫了一聲。大家都看到那人頭裂開了。那個腦袋四分五裂,落在地上。每個人都看到,那株罌粟的根子,一直鑽進了耳朵裏面深深的管道,根須又從管子裏伸出來,一直伸進腦漿里去了。父親看着哥哥說:“好像不是人栽進轔,而是它自己長起來的。”

哥哥伸長脖子,艱難他說:“我看也是。”

一直沒有說話的門巴喇嘛開口了。稱他喇嘛是因為他願意別人這樣叫他。他其實是對咒術、占卜術都頗有造詣的神巫。他問我這些頭顱埋在地下時所朝的方向。我說,北方,也就是麥其土司的方向。他又問是不是埋在樹下。我說是。他說是了,那邊偷去了種子,還用最惡毒的咒術詛咒過麥其了。他對哥哥兌:“大少爺不要那樣看我,我吃麥其家的飯,受麥其家的供養,就要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土司太太說:“喇嘛你就放膽說吧。”

土司問:“他們詛咒了我們什麼?”

門巴喇嘛說:“我要看了和腦袋在一起有些什麼東西才知道。不知道二少爺是不是把所有東西都帶回來了。”

我們當然把所有東西都帶回來了。

門巴喇嘛用他上等的白苔香熏去了房裏的穢氣,才離開去研究那些東西。哥哥也溜出去了。土司問管家是怎麼發現的。管家把過程講得繪聲繪色。當中沒有少說少爺起了多麼重要的作用。土司聽了,先望了我母親一眼,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眼光看着我。然後,他嘆了口氣,我懂得那意思是說,唉,終究還是個傻子。他口裏說的卻是:“明年你再到北方巡遊吧。那時我給你派更多的隨從。”

母親說:“還不感謝父親。”

我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這時,門巴喇嘛進來報告:“汪波土司詛咒了我們的罌粟。要在生長最旺盛時被雞蛋大的冰雹所倒伏。”土司長吁了一口氣:“好吧,他想跟我們作對,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大家開始議事,我卻坐在那裏睡著了。

醒來時,都快天亮了。有人給我蓋了條毯子。這時,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對門巴喇嘛勾一勾手指。他過來了,笑着說:“少爺的眼睛又看見了什麼。”

我把松巴頭人給了我什麼樣的藥物,又被我扔悼的事告訴他。他當即就大叫起來:“天哪!你把什麼樣的神葯扔掉了,如今,誰還有功力能用風和光芒煉成藥丸!”他說,“少爺呀,你一口都沒有吃就扔了嗎?”

我說:“不是。”

他說:“那你嘔吐了,感到有蟲子想從肚子裏出來嗎?”

管家說:“不是蟲子,少爺說是魚。”

喇嘛跌足嘆息:“那就是了,就是了,要是把那些東西全吐出來,你的病就沒有了!”

喇嘛畢竟是喇嘛,對什麼事都有他的說法,“也好,也好,”他說,“這件事不成的話,對付汪波就沒有問題了。”

我問父親:“要打仗了嗎?”

父親點點頭。

我又說:“就叫罌粟花戰爭吧。”

他們都只看了我一眼,而沒人把這句話記下來。在過去,剛有麥其土司時,就有專門的書記官記錄土司言行。所以,到現在,我們還知道麥其家前三代土司每天幹什麼,吃什麼,說什麼。後來,出了一個把不該記的事也記下來的傢伙,叫四世麥其土司殺了。從此,麥其就沒有了書記官,從此,我們就不知道前輩們干過些什麼了。書記官這個可以世襲的職位是和行刑人一起有的。行刑人一家到今天都還在,書記官卻沒有了。有時,我的傻子腦袋會想,要是我當土司,就要有個書記官。隔一段時間把記錄弄來,看看自己說了什麼,幹了什麼,肯定很有意思。有一次,我對索郎澤郎說:“以後我叫你做我的書記官。”這個奴才當時就大叫起來,說:“那我要跟爾依換,他當你的書記官,我當行刑人!”

我想,要是真有一個書記官的話,這時,就會站在我背後,舔添黑色的石炭筆芯。記下了那個好聽的名字:罌粟花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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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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