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和馬老末談話是艱難的,不要他的院子似乎不可思議;請他把錢退給我,那更是天方夜譚。從下午到晚上,事情沒有結果。老秦為了幫我退房,比當初幫我買房付出了更多的精力。他請馬老末吃晚飯,請他喝啤酒吃香腸,還送了條雲煙。馬老末就是一句話:“我真鬧不清你們這是為什麼,那麼好一個院子。”我的態度也很堅決,我堅持退房並要回我的一萬三。馬老末說,錢他是一分也拿不出來,給他一個遠房侄子拿走投資開鐵礦去了。我說那麼我就要考慮訴諸法律,馬老末說那你就上法院告我去吧。說完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下山去了。
老秦說,你還是要了那院子,你知道法律不保護咱們這種交易,你去哪兒告馬老末呢。我說我決不再要大姑的院子,並且我一定要親口告訴她。我說著拔腿就走,老秦跟了上來。
大姑的院子裏,東屋亮着昏暗的燈光。她佝僂着身子坐在炕上,還在低頭納底子。她有條不紊地使錐子使針,從容有力地扯動着細麻繩,伴着“噝噝”的抽線聲,她掄動着胳膊舞蹈一般。一切都和上午一樣,她只是挪了個坐的地方。我站在屋門口,老秦站在我的身後。我說,嗯,您能聽懂我的話吧?我說,這院子我不買了,嗯,不買了。我說,我願意讓您硬硬朗朗的。我說,您的花椒樹可真好,山杏兒也好,嗯。
我不指望大姑開口,我知道幾十年來她從不開口。
可她卻抬起了頭。她看着我,那眼神里有詫異和失望,或許還有幾分沒有着落的惆悵。好比一個鉚足了勁上陣來的拳擊者,卻遇到了對手的臨陣逃脫。
當大姑收回眼光又低頭納起底子時,我和老秦就出了屋。走到院裏我聽到身後一個輕微的響動,是東屋炕上的響動。我們返身回去,見大姑已經倒在炕上。老秦伸手在她鼻下試試,說,死了。
次日我開車返回B城,老秦讓我把小銘捎回城去。
我們一路無話。快進城時,她冷不丁問了一句:“女士,你見過管風琴么?”
至今我也沒能從馬老末手裏追回我那一萬三千塊錢,聽老秦說,馬老末已開始背着老秦,四處物色買房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