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消失的聲音
雷米拉貝爾王國，奇卡因城。
如今，這座新的王城的終於迎來第一次六國會議。
城中，人們從各處蜂擁而來，每一處，每一角落，都充滿了熱鬧與喧嘩。
所有的旅店幾乎爆滿，前來卻沒有地方住的人，甚至對城外那片空地打起了主意，更有商人充份利用自己的口才，在城外的空地里劃分出自己的地盤，做着旅店般的生意。即使是打地鋪，露天睡覺，人們也心甘情願。
於是乎，最先來到這裏參加六國會議的一支隊伍，進入奇卡因時，就目睹了城外一片又亂又吵雜的景象。什麼人都有，躺在地上睡覺的，坐在地上吃東西的，甚至還有人發生爭鬥，亂七八糟，幾乎沒有人管理，場面混亂不堪。
馬車隊伍筆直的前進，護衛們盡忠職守的戒備着，前後全部加起來似乎有數十人，除去普通的侍者外，剩下來的每個持有武器的人都不是平庸的傢伙。
只不過，隊伍中唯一一輛裝飾最為豪華的馬車裏，有一人對外面這些景色，深深的皺起了眉。
“這到底怎麼回事，雷米拉貝爾的國王到底在幹嘛，這可是六國會議啊。”
臉上明顯表現出幾分惱怒。
是的，最快到達這裏的這支馬車隊伍，就來自鄰近國家千度己。
克里斯蒂安妮對這個狀況深深表示不滿，一路過來毫無秩序的模樣忍忍就算了，居然連奇卡因這座城市也是這樣一副毫無秩序的樣子，真是難以置信，雷米拉貝爾的國王到底把六國會議當成什麼了，一場隨隨便便的會議？
恰在這時，一個侍者過來了，向克里斯蒂傳達已經派人通知了雷米拉貝爾的國王，馬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明白了。”
克里斯蒂安妮應了一聲，轉過頭，看着馬車內的另一個人。
“約兒，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一直盯着外面的人？這群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並沒有理會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感到了一種無奈，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人，任何社交手段都變的毫無作用。
還是暫時先別理會她了，反正，她們現在已經達成了協議，現在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馬車外面，騎士團的幾名騎士肩並肩的走在一起。
“真是奇怪，越看越奇怪，莫名其妙冒出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侍者，發色和眼睛還那麼奇怪，陛下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淺歪着頭注視着前面的馬車，發出感嘆。
“是呢，中途突然出現，和陛下乘坐同一輛馬車，普通的侍僕是絕不會有這種待遇的吧，真是很好奇啊。這幾天，我聽見很多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大家肯定都很好奇的。”
“好奇也沒有用，你們兩個，給我注意看好前面的路，不要東張西望。”
焰提醒雙子，眼神里充斥着嚴厲的警告。
“怎麼會呢，我們在警惕四周啊，焰哥，橋哥也跟我們一樣在警戒周圍，所以才到處亂望嘛。”
焰停了下來，握緊了拳頭，伸手狠厲的敲打過去。
“好疼啊！焰哥，不要突然敲我腦袋啊！”
“我沒興趣聽你的反駁。”
“什麼啊，這是反駁？”
“別說了，淺，別再惹焰哥生氣了……”
“唔……”
淺捂住了腦袋，小聲低語，語氣有些委屈。
“為什麼焰哥不敲你的頭啊……”
“誒？淺，你在跟我說話嗎？對不起，我沒聽太清楚，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真讓人嫉妒。”
“淺？”
深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
“還有一天嗎……”
他坐在荒涼的地面上，抬起頭仰望夜晚的天空，在這片與往常沒有多大變化的夜空中，有幾顆星星在那裏閃爍，一會明亮，一會又黯淡。
這數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他們一行人，陪着這位任性的國王陛下，在嘉茵魯特遊玩，連睡覺也沒有一刻安穩過，隨時都在警惕，防止發生任何的意外，精神也在高度的緊張。
終於，這趟旅途馬上就要結束了。
只要把這位國王護送過去，在趕到奇卡因之前，與真正的出行隊伍匯合，作為護衛的這個任務就到此結束，接受豐厚的任務報酬。
至於其它別的事情，就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
那位國王陛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就不是他們所能了解和關心的了。
塞繆爾望着夜晚的景色，總有一種可以放下心來的輕鬆感。
他認真的考慮着，六國會議從即將開始到結束，不論是哪裏，人們情緒都那麼高漲，在這期間，自己就好好休息。在這期間過去之後，人們逐漸恢復跟往常一樣，再開始找點別的冒險任務。
這就是，他計劃中的打算。
“塞繆爾，原來你在這裏的喵？你在看天空？好看的喵？”
“……你來幹嗎？不去睡覺？”
“今晚輪到維維安守夜的喵！”
“好吧，我差點忘記還有這回事，我這就去睡覺。”
“塞繆爾！”
“還有事情？”
被叫住名字，只好停了下來。
“喵？沒有事情的喵，只是，晚安喵！”
“就為說這一句？算了，晚安了。”
“是的喵！”
塞繆爾擺擺手，再次轉頭離開。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某一些事情，姬瑪那傢伙總是因為維維安的關係經常找自己麻煩，確實，他說話向來不客氣，他從來都不想跟人產生過多的聯繫。不過，團隊之中，相處的時間變的長久之後，總有東西會變的不一樣。
他有一個發現，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耐性變的相當好，和姬瑪爭吵多了，也開始逐漸免疫，當然，塞繆爾也因此三番四次感受到某個異樣的視線。他的性格真的變好了，如果是過去，他一定會立刻將這個失禮的傢伙狠揍一頓。
“……”
終於，向塞繆爾投來異樣目光的人還是忍耐不住了。
在準備回去睡覺前，有人喊住了他。
“塞繆爾，你現在有空嗎？”
“有事？”
“有件事想跟你談一下，可以過來一下嗎？”
“現在這個時間？你沒搞錯吧？”
“如果是這個呢？”
對方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樣東西，攤開手，是一枚銀幣。
塞繆爾盯着那枚銀幣盯了幾秒，抬起視線回到銀幣的主人身上，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就飛快的伸手將那枚銀幣摸走。
“我收下了，配不配合就是要看你之後怎麼做了，走吧。”
塞繆爾跟在華爾身後，走了一段路，距離休息地點稍微有些遠，華爾卻沒有停下來。
又過了一會，當四周樹木開始變的更多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華爾終於停住腳步。
“這裏就好了，在這裏的話，就不擔心會被她們聽見。”
“她們？”
“是啊，姬瑪她們，她們的耳朵比我想像的還要靈敏，我觀察過，只要距離是五百米以外的範圍，就基本沒有問題了。”
“你想打什麼主意？姬瑪那傢伙招惹了你，扯上我幹嘛？”
“姬、姬瑪……”
聽到這個名字，他說話變的有點停頓。
“我、想跟你打聽關於姬瑪的事情，你和姬瑪是什麼關係，姬瑪她有喜歡的人嗎？你應該不會也，不對，看你們接觸的時候也不像……可是，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跟姬瑪是什麼關係？”
“……”
塞繆爾，看着華爾，用同情又有些憐憫的目光，安靜的看着華爾。
只可惜，這種狀態維持不了幾秒，塞繆爾最終還是忍不住，微微低下頭，肩膀顫抖了起來。
下一瞬間，笑聲突然爆發，響徹四周，令華爾吃了一驚，嚇了一跳。
“你、你在笑什麼？”
“可惡……這實在太好笑了。”
“有什麼好笑？”
“沒、真沒想到……”
“居然會有……會有人看上……那個……只有吵架這個本事的傢伙。”
“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塞繆爾環抱住雙手，仍舊在顫抖。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她那麼優秀，她是多麼優秀的魔法師啊！”
似乎終於笑夠了，塞繆爾的笑聲沒有持續下去。
“魔法？原來是這樣啊，你是因為這個才看上那個傢伙？”
“也、也不是只是因為這樣，總之，你必須向她道歉！不然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對方做出準備拿出魔杖的舉動，塞繆爾聳了聳肩。
“你可以放心，我對那傢伙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會吵架，即使她的魔法水平再怎麼厲害，也與我無關，搞不懂你啊，居然會看上她。”
“你！給她道歉！”
華爾把魔杖舉向了塞繆爾。
“哼，道歉這種事，我是辦不到，話說回來，你找我過來只是為了讓我跟她道歉嗎？原本的理由不是向我打聽關於她的事情嗎？我心情不好的話，可能會什麼都不會告訴你，還要這麼一副像是看着敵人的表情嗎？至少現在這段時間，我們可是同伴吧？”
“我不高興的話，很可能，真的什麼都不會說，如果你使用強硬的手段逼問我也是不行的，這樣做的結果只會把她們引過來。”
華爾的臉色變了又變，從不高興的生氣再到壓抑忍耐再到平靜，這麼轉變了幾次，總算沒有繼續發火，過了一小會，才重新開口。
“請你告訴我關於姬瑪的事情吧。”
“哼……對我來說，一枚銀幣還是太少了啊。”
******
兩天過後，從埃爾帝國方向過來進入雷米拉貝爾王國的海岸邊境的巨型船隻，最後安全無誤的停靠在一座海邊小城的碼頭上。
在船還沒靠近之前，整個碼頭就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許多第一次見到這種大小的船隻，都吃驚不已，人們互相擁擠在一起，遠遠看去，彷彿看見扭曲的條狀物。當船正式靠在碼頭的瞬間，人群就爆發了，互相激烈的推搡着往前擠，一片雜亂，各種叫喊聲混雜在一起，嘈雜不已。
才剛將長梯降下，就已經有人衝上前去。
正準備下船的騎士嚇了一跳，正當反應過來撥劍時，就已經被下面的人撞到往後退了幾步。
“你這傢伙！”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附近傳來了落水的撲通聲，隨即而來的是因為不會游泳引起的呼救聲。
這一幕，使狀況變的更加混亂。
即使在戰鬥上經驗豐富的騎士，面對這種突發事件還是第一次，完全沒有防備，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處理，經歷了兩秒的遲疑后，會游泳的騎士選擇跳下去救人，那些站在原地的騎士，能夠做到的就是拚命制止這群暴徒。
兩分鐘后，一陣急速的風卷席而來，在附近的海面上激起一道旋風。
緊隨其後，這道風襲向了正不停往船上趕的暴徒，誇張的風力，將他們一個一個吹起，吹到半空，周圍的人們開始停下動作，紛紛望着上方。
這風真古怪，那些正準備從船上下來的騎士沒有一個受到風的影響，被風吹起來的那些傢伙，全部都是不顧一切引起混亂的暴徒們。
海面上方傳來充滿害怕的尖叫，被風刮到半空中的暴徒們，就像表演一場慌亂的舞蹈，張開雙手，不停的擺動，而嘴巴則不停發出可憐的慘叫。這份離開地面停在高空產生的強烈失重感，對多數人來說，都難以適應和習慣。
就這樣，這種狀況維持了兩分鐘炎后，場面又出現新的發展。
有什麼東西從船上飛了出來，發生在一眨眼間的事，任何人的視線都不能立刻捕捉到那個東西，直到，它豎直的停留在那群暴徒的上方，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下方的群眾。
“那就是風之劍嗎？！”
有人叫出它的名字。
終於，深居在四方神殿多年的這把神劍，在這一天，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
從船上出來的所有騎士，視線全部集中在那把神劍身上，他也不例外，抬起頭，仰起視線，望着那把傳說般的神劍。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後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立刻回過頭去，就見到旁邊的人正開始將中間讓出來，其他人紛紛站到邊上。他迅速作出反應，也一同站在邊上，就在這時，那個人從自己面前經過。
那個人，始終望着前方，根本不會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筆直的往前走，那一身尊貴的服飾，足以顯示了他真正的身份。
周圍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屏息着，又恭敬着。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內心激不起任何波瀾，一片死寂，就像那時候一樣。
什麼都無所謂了。
到了最後，最關鍵的時刻，他選擇放棄了這次的行動。
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原本的話，他執意決定必須完成這個計劃，和這艘船的所有人一同葬身於大海里，也沒有關係。
原本，他是這樣認為的。
這也是為什麼來到這裏原因，不論犧牲什麼，都要做到的事。
然而，在即將動手的前一刻，一個不可能會再次出現的聲音，卻出現了。
“住手吧，奈維特。”
如今，這個聲音仍然回蕩在他的耳邊。
“住手吧，奈維特。”
“為、為什麼？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產生幻覺，或者還是，某種把戲？
“是我，奈維特……住手吧，奈維特。”
短暫驚訝過後，他確定那的確是赫爾米娜的聲音，即使無法解釋為什麼會聽到她的聲音，心裏湧出現思念的心情，已經擊倒其它一切感情。
他不停向四周張望。
“赫爾米娜？！你在這裏嗎？”
開始四處奔走，尋找聲音的主人。
“你在哪裏？赫爾米娜！”
“也不在這裏……”
“赫爾米娜！”
“不在這裏，赫爾米娜，你到底在哪？”
他尋找着這個聲音，並且四處打轉。他從心裏祈求，強烈的祈求，哪怕是幻覺，只要能夠再次出現，只要能夠再次聽到她的聲音……
“赫爾米娜，你究竟在哪裏？”
尋找了好一會兒，她的聲音，似乎不會再出現了。
“赫爾……米娜……”
“哪裏都不在……”
“我的幻覺嗎……真是可笑。”
“你知道，我有多麼想你嗎？”
“赫爾米娜。”
繼續念着這個名字，開始慢慢滑坐到地上，聲音充滿無力也透着一份脆弱，彷彿從前那堅定不移的意志已經被擊潰，內心強硬的支住正在迅速崩塌，連一塊殘片都不能剩下，已經破碎不堪。
什麼都好，什麼都沒有所謂了。
所有重要的人都離開了他，從他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他什麼都沒有，已經，什麼都沒有。
所有的人，終將都離開他。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希望。
支撐着他走到現在的，只有一件事。
“赫爾米娜，我……”
“對不起……奈維特。”
忽然之間，她的聲音再次出現。
“赫、赫爾米娜？”
像是給他帶來振作的力量一般，崩塌的內心重新恢復完好的樣子，聲音也不再充斥着無力，站起身，繼續尋找這個聲音的主人。
“拜託你，不要復仇。”
“不……我求你，我求你快點出來……”
他衷心的祈求着，強烈的祈求着。
“不要復仇，奈維特，記住，不要復仇。”
“赫爾米娜，你到底在哪裏，你能出來嗎？哪怕，出來看我一眼……”
“我求你，求你出來……”
“赫爾米娜。”
然而，那彷彿就是她最後的話語，接下來，不論怎麼哀求，都無法繼續聽到她的聲音。
“不要復仇，奈維特。”
這句話，像是某種告誡，重複了好幾遍。
她最後，對奈維特的告誡。
“不要復仇。”
他變的失魂落魄，只因為她的聲音。
即使，內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呼喚那個名字。
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赫爾米娜……”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出來，這到底算什麼……”
“真可笑……”
“赫爾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