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半啟程

一頓飯吃得主賓盡歡。填飽了肚子，本該散場，卻見人們打着眼色，將陣地轉移到二樓。柳旋也將許小蘭趕了上去，嘴裏客氣着說不用客人幫忙洗碗收拾。那對雙胞胎小娃娃聽話地纏着大姐姐抱他們上樓。

這是一雙小男孩，兩對大眼睛同時睜的大大的，養的圓圓的嫩嫩的小臉蛋，讓許小蘭心裏一軟，根本無法拒絕他們。然而這兩傢伙可沉了，許小蘭一個人抱不來倆。旁邊的陽冰順手抱起另外一個。兩人相視一笑，一同上樓。

陽冰，則是當天臨時手術室里那名被指出來的女醫生。

兩個同齡人，又都是女孩子，沒幾天就熟悉起來。

陽冰很是照顧剛入行的許小蘭，特別是第一次進手術室，就遭遇到器官捐獻血腥一幕的許小蘭。陽冰下班後主動找上了許小蘭，果然發現對方在洗手間吐得七暈八素。陽冰等許小蘭吐干吐凈，又帶她去飯堂找清淡香甜的粥喝，還溫言開導。有了陽冰的照料帶領，許小蘭很快進入了狀態，讓本來看不起學生應徵入伍的護工長羅世華很是吃驚。

這羅世華嘴碎八卦，但心地不是太差，只是有點欺軟怕硬，就算是護士長柳旋也要給羅世華一點面子，對待新人實習護士，羅世華更是氣勢大漲，粗魯兇殘。

事後，許小蘭從陽冰口中聽到了不少，也就明白了。

羅世華和孟立果都是霞飛星本地人，七八年前，羅世華鼓動幾家街坊和同事搬離霞飛星避難，沒幾家聽她的，她的兩個年邁的父母親更是死都不肯離開家鄉。孟立果當時三十多歲，熱血仍未褪去，在醫院裏，當眾斥責羅世華不愛國。

沒想到，不久之後，山梅醫院的工作人員及其家屬，都被強迫參軍，所有人都得住到空間站去，名為互相照顧，實際上相當於集體軟禁。

孟醫生家兩個成年十六歲的大男孩都入了伍，孟醫生借口家裏孩子又多，年紀又小，不適合去空間站，於是留了下來，舉家住進了軍屬大院。而大兒子孟正飛、二兒子孟二飛進入了軍隊，再也無法得到自由。隨着兩個孩子在軍隊裏混得越來越熟，孟醫生家對欣合當局就越來越沒有認同感。

似乎有句話說過，無知是幸福的。

孟醫生整個人都消沉下來，柳旋對他沒有絲毫辦法，便請來了羅世華。羅世華的父母年邁多病，自然也是留守霞飛星的人之一。羅世華關上門，看樣子在孟醫生屋子裏和他吵了一架。可惜街坊都沒聽到他們吵什麼。

孟醫生其實是被罵醒了，重新振作起來。為了下面三個孩子的安全着想，他得更加深謀遠慮，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之前的消沉真是日了狗了。

孟醫生一家從此敬重人粗心細的羅世華，兩家人走動得越來越近。也就漸漸養成了羅世華在醫院裏的囂張氣焰。

許小蘭聽完陽冰的八卦后，也是好幾天心情很差。

為什麼霞飛星這樣前線的星球的人，相當的反戰，而後方來的例如許小蘭和哥哥，卻是一腔熱血？

難道欣合內部真的出了問題？言不符實嗎？

許小蘭開始思考這種以前少年時代從來不會注意到的細節。

人員的流動，給許小蘭帶來了視野的開拓。她接觸到越來越多的傷患，與越來越多的霞飛星原住民交流，也就越來越認清事實——和西門一樣，開始明白如今欣合捉襟見肘的局勢，以及當局之前令人齒冷的所作所為：腐敗、貪污、謀取將士功勞、貧富代際傳承強化、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等。

其實，欣合已經快要倒了吧？

即使沒有氣質軍團的趁火打劫，這樣的國家也是不值得人們為之付出的，它已經從裏到外腐爛頹敗，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許小蘭這些熱血小年輕可以挽回局面了的。

欣合，從來都是上一代人決定下一代人的未來。

即使認為不科學，心裏有不甘，但這就是事實。

從孟醫生家吃完火鍋，又聽羅世華等人對時局的批判分析，許小蘭回到自己家裏，久久無法入睡。

這一夜，其實註定了軍屬大院所有人都無法入睡。

凌晨三點鐘，許小蘭發現自己被捂着嘴叫醒。天曉得許小蘭兩點多才合上眼，現在瞬間就清醒過來。

見許小蘭兩眼清亮，來人放開了她。房間裏，站着一群荷槍實彈的迷彩服軍人，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她。叫醒她的軍人更是冷冷地命令許小蘭跟上。

“……”許小蘭腦子裏忽然就想起了傳言中幾年前欣合強迫醫院人員參軍的事情。估計和今晚差不多吧？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幾個小時前，羅世華幾人還在討論讓許小蘭告假，帶上孟家幾個小豆丁離開。幾個小時后，許小蘭就已經被抓了起來。

許小蘭什麼都不問，直覺問了也是白問。她只是飛速地將個人資料都帶齊，什麼用品都沒拿，跟上了軍人的腳步。這樣配合的居民，讓幾個軍人很是滿意。

大街上，已經站滿了人，靜悄悄的，偶爾街邊的居民樓上傳來孩子的哭鬧，但很快就沒有了聲音。

許小蘭已經可以想像到，孩子的父母一定是嚇孩子說，再哭就讓這些軍佬把你也抓走。

在許小蘭對面，孟醫生一家也出來了。孟醫生夫婦一人抱一個雙胞胎，小娃娃正睡的香呢，什麼都不知道。羅世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們隔壁，牽着上小學的孟家老四。羅世華隔壁還站着陽冰，正拖着孟家老三的手。

人群開始被驅趕着離開軍屬大院。許小蘭便慢慢地擠到孟醫生一家旁邊。大家相視，眼裏都是陰霾。

這日子開始沒法過了。

許小蘭一邊想，一邊挽着陽冰的手臂，心裏忐忑不安。上了空間站，見到哥哥的機會就大多了。可如今見到他要說什麼呢？難道讓他找機會逃跑？

也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變，許小蘭心底沉甸甸的，連路上的影子看起來都有重量似的。如果哥哥變了，那麼他將來怎麼辦？如果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那許小蘭要不要告訴哥哥真相？

軍部派了整整三艘運輸艇來軍屬大院接人，這種飛艇速度很慢，但平時拿來運貨，承重大。如今改造成裝人，雖然不舒適，可搭乘人數倒是可觀。

運輸艇很快就起飛，進入到霞飛星到空間站的軌道。許小蘭看着外面的茫茫星空，覺得一陣古怪的激動，不像擔憂，反而更像是興奮。

許小蘭深深吸了口氣，將這股不合時宜的感受壓了下去，將眼光收了回來。想應付更多突變，身體是第一本錢。許小蘭變得更加冷靜沉穩，腦子放空，開始閉目養神。

在一大群擔驚受怕的人中，如許小蘭這樣淡定的人一隻手都不夠。負責監視的軍人很快就將這幾個人鎖定，加以重點關照。

似乎感受到什麼，許小蘭睜眼，掃過負責盯她的軍人。眼光異常明亮，恍惚間如黑夜中的閃電。那幾個軍人心底一驚，更是不錯眼看着許小蘭。

許小蘭倒又合上了眼，彷彿從來沒有睜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