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林中（下）
接着，約翰又一腳踹向王艾爾，這一腳至少用上了八成的勁。王艾爾疼的齜牙咧嘴，這一腳讓他翻身仰天倒地，但手卻被捆在後面，活像一隻大王八。
“羅賓，你動手吧，只要殺了他，你就算加入我們兄弟會了。”
再抬眼，王艾爾只見羅賓從靴子處抽出那把匕首，正盯着自己，有些猶豫。
“殺了吧，這個人還留着幹嘛？浪費糧……”約翰又一次催促道。
“等等，兩位爺——兩位爺——”眼見自己守護騎士即將命喪黃泉，莉雅此刻再不能裝啞巴了，“我是帝都貴族出身，這個人是我的守護騎士……”
羅賓與約翰對視一眼，因為莉雅身上那件白裙手工精湛，本人又長得細皮嫩肉，不像什麼貧寒人家出身，即便不是什麼貴族小姐，也能賣一個好價錢，這才沒準備對她下殺手。
而如果是帝都貴族小姐，那想必可以收到一大筆贖金了。
約翰道：“你果真是貴族家的小姐？”
“當然，布林公爵，便是我的父親……”
王艾爾聽說過這位公爵，布林公爵號稱帝都第一富人，如果是他，應該對這群索要贖金的綠林賊有很大誘惑力吧？
如果說自己的皇室公主，這群匪類說不定擔心報復，會一不做二不休，而說自己是公爵女兒，迴旋餘地就更大了，不得不說，這位十五歲的少女頗有幾分急智。
王艾爾滿心以為如此一來便能脫離險境，卻不料莉雅這句話一說出，約翰就一腳踹到了她的小腹上。
少女身材本就較小，只長到王艾爾胸膛處，這一腳約翰又用了十成的勁，莉雅整個人登時飛起將近一尺，跌落在地后又像車軲轆一樣翻滾了幾周，停下時已經是口吐鮮血。
羅賓也沒有想到約翰竟如此對待莉雅，趕忙去擋在約翰身前，他們是綠林好漢不假，卻沒有虐殺俘虜的習慣。
“約翰，你做什麼？老大明明說過，不能對貴族公子小姐下手，他們可能換一大筆金子！況且，這個小姑娘……”
羅賓轉過頭，看見莉雅正在掙扎着縮着身，又看向怒火漸漸平息的約翰，厲聲道：
“你最好能夠解釋清楚！”
約翰卻紅了眼：“老子解釋個屁，你是新來的，怎麼會知道？我們大哥原來就是那個斯諾登·布林的部下，那位布林老爺自己吃了敗仗，卻將責任推到大哥頭上，導致大哥這二十年來吃了多少苦，我們這些兄弟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個屁！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她！”
“但……但……”
始聽得真相如此，羅賓一時也想不到什麼理由制止約翰，羅賓本就是農家子，為在亂世混口飯吃，選擇了從軍討伐革命軍，卻在前線臨敵時當了逃兵。因此不敢返鄉，這才加入了這一支匪軍，討個生活。
今天是他第一次發現獵物，也將是他第一次殺人的日子。
對於命運，羅賓沒有反抗的心思，對於約翰就更沒有了。
眼見事態緊急，自己兩個人很可能就要交代在這裏，王艾爾不由得想起了這兩天發生的一切。
最終，所有記憶都定格在少女悲痛欲絕，手持匕首詢問自己身份的那一幕。
我要保護她的。
最終，王艾爾的目光落在了羅賓手中的那柄匕首上。
“兩位大爺！兩位大爺！既然如此，那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吧，我雖是布林公爵府中的騎士，但也是因為得罪了布林公爵，這才將這個小妞拐走，逃到這裏來的！”
一個聲音從羅賓身後傳來，轉過頭，卻看見地上一直如同蛆蟲般扭動的王艾爾。
“我願意投靠二位，不，我願意投靠二位的大哥，我還知道帝都許多公爵少爺小姐平日裏出沒的地方，若不嫌棄，我可以提供這些情報給你們，我只要分半成贖金就好……”
如果不是王艾爾雙手雙腳被捆着，看見他這幅噁心的媚笑模樣，約翰與羅賓真以為這小子下一秒就會跪倒在他們面前。
“喂，你小子……”
羅賓剛想罵這個沒尊嚴的軟蛋，卻被約翰攔了下來。
“小子，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知道，二位大爺不準備放過我，但我還不想死，這位布林小姐是被我誆騙出來的，我本也是想要拿她來換贖金，卻不料遇到了二位大爺……還望二位大爺饒命啊，要不……要不我半成贖金都不要了……”
王艾爾看着這張滿面虯須的大臉靠近，眼淚鼻涕一齊出，身子不斷往後縮，言語也開始結巴起來。
不得不說，在約翰那身臭味的協助下，王艾爾蹩腳的演技看上去竟有八九分真。
“可現在那個小賤種得死，換不了贖金。”
約翰冷冷地說道，他眼見王艾爾害怕至此，便不疑有他，落在王艾爾身上的眼神也充滿不屑。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其他的貴族公子小姐的情報……”
恐懼是真實的，但希望也是可見的。
王艾爾知道，自己距離成功已並不遙遠。
“約翰，我們還是把他給殺了吧！”
羅賓手持匕首，用萬分鄙夷的目光看向王艾爾，他雖然落草為寇，但心中好歹還有那麼一點點尊嚴，看到眼前這個連骨頭都沒有的蛆蟲，心中萬分厭惡。
“急什麼？小子，你會寫字吧？身為騎士，應該是會寫的……”
撫摸着下巴，約翰兀自思考起來，接着又眯起眼，盯着王艾爾，在王艾爾懇求的目光下，約翰哈哈一笑后道：
“那我就把你帶寨子裏，交由大哥定奪好了。”
“多謝爺饒命、多謝爺……”
一邊感謝約翰，王艾爾的眼神又轉到了盯着這邊的莉雅身上。
莉雅的身體此刻已經不在抽搐，她安安靜靜側躺在地上，看向這邊，眼眶濕潤，似是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來。
順着王艾爾的目光，約翰和羅賓也留意到了這個“被戀人背叛”的少女。
沒有人知道，莉雅並不是因為王艾爾的“背叛”而哭泣，就連王艾爾也以為是自己演技逼真，這位公主殿下真以為她被自己賣掉了。
“小姑娘，看來你的眼光也不好啊。”
聽聞約翰嘲弄的語氣，莉雅一言不發，那沾滿鮮血的雙唇微微顫動着。
看見莉雅是這幅模樣，約翰也露出邪惡的微笑，看見昔日戀人居然願意為了活命而拋棄尊嚴，這個小賤種一定很痛心吧？
欣賞了一陣莉雅絕望的神情，約翰終於下令道：“羅賓，殺了她吧。”
“可是……”
“不殺了她，你就不算正式加入我們兄弟會。”
約翰冷冷地說道，眼見羅賓就要下定決心，王艾爾的聲音卻從腳邊傳來。
“等等，這位爺……”
約翰看着這個諂媚笑着的東西，忍不住冷笑一聲，說道：“不用叫我爺，你叫我約翰就好。”
“約翰大爺，不知道能不能讓我來殺了那個小賤人？我為了討她歡心，不但耗費了許多精力，還浪費了不少錢財，既然爺不願留她一條命換贖金，不如就讓我雪恨，如何？”
“讓你殺？你倒是下得去手。”
羅賓驚詫的看着地上那個東西，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心腸歹毒之人。
約翰沉吟片刻，或許讓這個昔日戀人親手了解布林家的小賤種，可以讓她更為悲痛吧？於是約翰微笑着點了點頭，並用下巴指着王艾爾，示意羅賓。
羅賓無奈地點點頭，走近王艾爾，為他解開繩子，又將繩子搭在肩上，畢竟林寨中物資獲取不易，這一條繩索製造可需要耗費不少力氣。
“多謝羅賓大爺。”
王艾爾站起身後，又欠身諂媚地謝道，羅賓卻是嘴角一抽，艱難地點了點頭。
“謝個屁，快動手吧。”約翰催促道，他已經能夠幻想出，不久時莉雅那副悲慘的表情。
但王艾爾看着羅賓手中的匕首，又看看地上的莉雅，最後看向約翰：
“可我要……怎麼殺她？”
約翰皺起眉，心裏只想着快點結果這樁事，然後將這小子帶回山寨，等他寫下那些王公貴族公子小姐常出沒之地后，就一刀把這噁心人的東西殺了，若不是為了錢，這種人他一眼都不願多看。
“隨便你吧。”說完，約翰側過身不去看王艾爾，而是欣賞着莉雅的絕望神情。
“哦，那……”
王艾爾朝羅賓攤開手，羅賓冷笑一聲，很自然地將手中匕首交到了王艾爾手上。
就在這一瞬，約翰卻猛然間從莉雅眼裏覺察到一絲異樣，那雙眸子裏竟有道希望之光一閃而過。
約翰猛地轉過身。
然而這還是晚了一步，在羅賓脖子被劃開一條血縫后，王艾爾便倒提着匕首朝他撲來了。
如果說約翰是頭猛虎，那麼這手持匕首，面目猙獰的傢伙就是一匹凶狼。
雖然如果正面搏鬥，猛虎九成九能夠將凶狼擊敗，但如果凶狼先咬住猛虎的脖子，那麼肯定是猛虎先命喪黃泉。
此刻拔刀已然來不及，約翰想要轉身就跑，拉開距離。卻不料剛剛邁動步子，那匕首就刺中了他的背部，接着約翰就被王艾爾狠狠撲倒在地。
王艾爾兇狠的目光瞄準了約翰的背部，握着匕首的右手如同打樁機般硬生生砸向這片血肉之地。又因為這匕首沒有護手，當他覺察到一絲疲倦時，王艾爾的右手也已經刀鋒划傷。
然而，正當騎在約翰身上的王艾爾發愣出神時，莉雅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卻從一旁傳來：
“向左躲！”
王艾爾身子趕忙一側，翻滾在地，一塊大青石即刻砸在約翰的屍體上，石頭沫子濺在王艾爾臉上，可以想像，如果剛才被砸中，自己的腦袋一定會變成爛番茄。
這個欲偷襲王艾爾的人，正是尚未斷氣的羅賓。那划向他脖子的一刀並沒有直接結果他的性命。而羅賓那雙赤紅的眼睛先是落在王艾爾身上，又轉到約翰的屍體上，更準確來說，是轉到那柄匕首上。
王艾爾心知不妙，就在羅賓俯下身準備抽出匕首的瞬間，王艾爾強烈的求生慾望驅使着他，讓他如同餓虎撲食般將羅賓撲倒在地。
接着，王艾爾雙手如同兩隻鉗子般掐住了羅賓的脖子，他使出了身上的所有勁，完全不顧身下之人那對駭人的眼珠。
當王艾爾耗盡所有力量之時，他的兩隻大拇指已經刺入了一個濕滑溫潤的所在，而羅賓兩隻眼珠好像魚眼一樣瞪得巨大，不但佈滿血色，更是向上凸起。
駭人的景象王艾爾不想再看，他“咕嘰”一聲抽出兩隻大拇指，這聲音讓王艾爾渾身一個激靈，接着他又像全身力氣被抽空一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方才發生的一切，不可不謂驚心動魄，幸好敵人實在對自己太輕蔑，或者說自己的演技實在太卓越，否則說不定這條命還就真交代在這裏了。
此刻，王艾爾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同樣是殺人，這一回殺人，王艾爾卻流下了清淚。
想起不久前自己已經取了兩個人的性命，也都是他們想要殺自己，但不知為何殺人時一點也沒有愧疚，或許是因為當時自己體內擁有無比強大力量的緣故吧？
難道說，是因為力量太過強大，殺人就好像殺螻蟻的時候，對生命就會漠視不顧么？
哈哈……力量還真是一種罪惡呢……
看着鮮紅一片，濕漉漉的雙手，王艾爾誇張地笑起來。
“喂……你傻笑什麼……過來幫幫忙啊……”
不知過去多久，因為莉雅的呼喚，王艾爾才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現實。
看着少女蒼白的面容，王艾爾艱難地爬起身子，從約翰身上將那柄匕首抽出，他渾身浴血的模樣，不可不謂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看着惡鬼漸漸靠近，莉雅沒有絲毫驚惶，因為她看見了那對眸子，那對含着淚與愧疚，還有一絲喜悅的眸子。
“廢物、呆瓜、笨蛋……我竟然會接受你成為我的守護騎士……我也真是蠢到家了……如果他們不把武器交給你，你一定會把我殺掉，然後跟着他們去乖乖領賞吧？本來以為你雖然沒用，但至少不會騙人，卻沒有料到你根本就是一個厲害的騙子……”
聽着莉雅的怒罵，王艾爾將如同受傷雛鳥一般的少女輕輕擁入懷中，少女沒有掙扎，她捂住自己的小腹，聲音也越來越低。
“就憑你現在的本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居然還想要保護我……聽我說，朝東邊走……到東方去……如果安道爾……革命軍……一定會……”
“喂……你最好還是不要說話了，你的傷勢會加重的。”少女氣息逐漸衰弱，王艾爾很是擔心。
看天色，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太陽應該就要落山，必須在這之前離開這座充滿未知危險的森林。
少女出乎意料的廷華，王艾爾低頭查看，才發現莉雅竟已經暈死過去。
這是王艾爾第一次看見莉雅的睡臉，那皺着眉頭的模樣，實在稱不上多麼可愛，但卻讓王艾爾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真實。
自己最初究竟是為什麼要親吻這個少女的右手，立下那個誓言呢？
大約是為了贖罪吧？王艾爾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他抬起頭望向西方。
那是帝都的方向，自己總有一天要回去，在此之前，哪怕受到再多屈辱，自己也能夠承受。
不如說，自己必須要承受。
短暫休息之後，王艾爾背着失去意識的莉雅再一次踏上了走出森林的路。
然而，他背上的莉雅早已暈厥，只不過蒼白面色的小臉依舊緊繃。
看來，現在必須先找到一個醫生才行……
懷揣着小小的希望，背對着夕陽，王艾爾朝未來艱難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