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陳鳳章的妖術
雷萬里在泥濘中跌跌撞撞，傾盆而下的暴雨讓本就重傷無力的他行走的更加艱難。
他離小豆子只有短短几步的距離，但就是這麼一點點距離卻像是咫尺天涯，讓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朝魯的彎刀砍向女孩的脖子，但他卻無能為力。
唰！
那確實是異常完美的一刀！紫色的刀芒讓雷萬里目呲欲裂。
但緊跟着，雷萬里瞪大的眼睛裏，悲憤的目光全部化作了驚訝和茫然。
彎刀劈下了，但卻劈歪了！
亮紫色的刀芒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卻緊貼着小豆子的脖子邊擦了過去，連一根汗毛都沒有傷到。
怎麼回事？難道在最後一刻那個蠻人改變了主意？其實他骨子裏還保留着那麼一點點人性？
雷萬里沒有再想下去，不管是因為什麼，現在都不是他胡思亂想的時候。
他甩開雙腿，踉蹌着邁出幾步，然後一個虎撲，在離小豆子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候飛身而起，雙手摟住女孩的同時，一個兇狠的頭槌重重撞在了朝魯的胸口。
噗通！……噗通！
狂暴的大雨中接連飛起來兩朵重物落入泥漿的水花。
雷萬里抱着小豆子在空中一個側翻，寬闊的脊背狠狠摔在了泥里，但讓他奇怪的是，那個強大的蠻人竟然像是丟了魂一樣，一動不動的任由自己把他撞飛了出去，竟然也同樣狼狽的摔進了滿地的污泥之中。
他先看了看小豆子，確定了女孩確實毫髮無傷之後，才扭頭去看身後那些一個個像木頭杆子似的杵在原地的蠻族士兵。
雷萬里的目光凝固了。嘴張的就像粟城城門的門洞，透過那裏可以看到他深邃的喉嚨。
一縷悅耳的笛聲直到此時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雷萬里也是各個青樓妓館中的常客，也曾附庸風雅的見識過幾位大家的歌舞，但他發誓自己從沒有聽過如此縹緲，又如此直擊心靈的笛音。
笛音激昂，周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北蠻步兵們全都一動不動的站在雨里，每一張臉上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驚駭欲絕，時間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靜止了一樣，他們似乎在吶喊，似乎在顫抖，似乎有什麼特別恐怖的事情正發生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但是，他們卻一動都不能動。
大雨傾盆，多少年未曾瞧見的暴雨讓這片荒原充滿了潮濕和寒意，但雷萬里卻分明的看到，那些北蠻士兵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面出現了一塊塊黑褐色的焦痕！
沒有火，哪來的焦痕？
還沒等雷萬里在這個問題上轉過彎來，那些一開始只有指甲大小的焦痕就開始迅速擴大。
士兵們的皮膚就像是一張攤平懸挂在爐火上方的白紙，雖然並沒有明顯的火焰冒出來燃燒，但卻逐漸被烘烤的乾枯、開裂，剛開始只是零星出現的焦黑斑點眨眼間就擴散到了整張皮膚。
他們的盔甲依然堅固，刀槍依然冰冷，但他們的肉體就像是一支支燒焦的乾柴，從裏到外被燒成了碳灰。
吱扭……哐當！
在一陣輕微卻讓人牙酸的骨裂聲后，一副完好無損的盔甲突然散落在地上，連綿不斷的雨水立刻就把盔甲里露出的骨灰衝散成一道蜿蜒的水流，和那些污濁的泥土混成了一塊。
第一個士兵，終於把自己燒成了塵埃！
盔甲落地造成的輕微震動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張骨牌似的，隨之而來的就是連鎖式的大面積的坍塌！
雷萬里愣愣的看着，脖子僵硬，眼神狂熱！
沒有親眼見過的人絕對難以想像那是一副多麼壯觀而又詭異的情景。
雷雲之下，一匹神駿已極的青色駿馬在暴雨之中悠閑的搖頭擺尾，它的身體離地足有七八個人的高度，大大的眼睛裏帶着嘲諷之意俯視着地面上的大陣。
青灰色的皮毛就像最好的青銅，在雷電的映照下閃着金屬般冰冷的光澤，那些夾雜在肋下的白色雜毛，此刻根根蜷曲在馬肚子兩側，看上去既像是一片片魚鱗，又像是一朵朵微型的雲朵。
最誇張的就是頭頂上那撮異常顯眼的、黑白混雜的長鬃。放在平時，這一綹扎眼的鬃毛沒少為它的主人招來嘲笑的目光，但現在，黑白兩色的馬鬃居然打着旋的直立而起，在青馬的額頭上形成一根半尺來長的猙獰獨角，直直的指向蒼穹！
“肋下生鱗，頭上長角？！……這，這是龍種啊！”雷萬里喃喃自語着，聲音和他的嘴唇在一起瘋狂顫抖。然後他眯起了眼——豆大的雨滴讓他不得不這麼做。他看見了那襲熟悉的黑袍被雨水沖的垂落在馬背上，一種奇特而又詭異的力場從黑袍里不斷的透出來，帶着淡淡的光暈向遠處不斷的傳遞。
一開始雷萬里以為那是靈力，但隨即就發現那是一種似是而非、他根本沒有見過的力量，那力量從少年唇邊的白玉長笛中不停的流轉出來，散發著金色的光芒，把黑袍里的少年照射的像一個爍爍放光的小太陽。
天上沒有太陽，陳鳳章就成了烏雲暴雨里唯一的太陽，但這個太陽帶來的卻只有死亡！
青馬載着少年在半空中慢慢的踱着優雅的舞步，在他們下方，無邊無際的人海僵立在原地，沉默的就像是一尊尊玄武岩打造的雕像。然後，隨着那第一副盔甲的轟然散架，就彷彿是在人海里滴進了一滴水，以那個地方為中心，一圈圈失去主人的空殼盔甲接二連三的崩塌，像一圈圈漣漪似的不斷向著更遠的地方擴散。
轟！
轟！
轟！
轟！
……
單調而又凌亂的盔甲撞擊聲不停挑戰着雷萬里脆弱的神經，那聲音雖然不大，卻彷彿永遠不會止歇，帶着一種動人心魄的節奏，就連漫天的狂雷和暴雨都壓不住它的勢頭。
老天爺！
雷萬里在心中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聲，那可不是一幅幅空蕩蕩的盔甲，每一幅盔甲都代表着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他敢以任何名義發誓，他絕對看到了那些盔甲下面露出的一撮撮灰燼。
看着那零散的一個個部件落的滿地都是，逐漸向遠方蔓延成一片望不到頭的海洋，雷萬里實在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生命在這裏，再沒有了重量。
“鳳章哥哥！”
雖然雷萬里沒忘記用他那蒲扇般的手掌遮住小豆子瞪得溜圓的眼睛，但他的指縫實在太大，小豆子任憑他遮擋着卻還是看了個不亦樂乎。
“哥哥，哥哥，你終於來救我啦！”小豆子一把扒拉掉了遮在眼睛上的大手，剛剛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怕死的小女孩，把雙手在嘴巴上捲成一個喇叭狀跳着喊道：“你快下來呀，這有個壞人想殺我，小豆子好害怕……！”
小女孩一臉我很生氣我很憤怒的表情，一個小小的手指頭直直的指着泥地里的朝魯，還不停的點啊點的，生怕陳鳳章找不到罪魁禍首似的。
被她指點的朝魯無比凄慘的倒在泥水之中，他的右臂也跟那些北蠻士兵一樣變成了碎裂的骨灰。只要看一眼他右肩斷口上那片刺目的黑色焦炭，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到朝魯正在承受着怎樣的痛苦，但他卻像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似的，只用一副見到了魔鬼般的表情張着大嘴死死看着天空中的少年。
轟，轟，轟……
折磨人神經的盔甲崩塌聲還在繼續，已經越來越遠，雷萬里只能聽到這種聲音在不斷傳來，卻根本不知道這種崩潰到底傳遞到了多大的範圍。
陳鳳章其實也被嚇到了。
九陽耀空，人間流火。這個由他親自領悟出來的妖術，還是第一次藉助掌中的玉笛出現在了凡人的戰場上面，可它所造成的殺傷，所造成的效果，就連陳鳳章本人也沒有想到。
同樣沒有想到的，是支持這個妖術竟然會耗費如此多的妖力。
已經殺了多少人了？三百，五百，還是八百？
陳鳳章的心裏也沒有個準確的數字，他臉色蒼白的可怕，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人擔心他隨時都會一頭栽倒下來，在他的靈台之內，一絲絲頭髮般的黑氣不斷的增加着，每一絲都代表着天道對業障的記載。
靈台雖然廣闊，但終有被充滿的一天，陳鳳章知道那時就會引動業火爆發，讓自己神魂俱滅。
但他還是吹着玉笛，咬牙輸出着體內的妖力。
他來的很巧，剛好聽到了小豆子懇求朝魯殺她時不要砍她的腦袋的那一句話。
小女孩的天真和朝魯的殘暴讓陳鳳章的血液都沸騰了，整整一天所積攢的火氣被這一句話瞬間點燃，怒火燃燒了他的理智，讓他把白狐的訓誡遠遠拋在了腦後。
他站在高空之上，雙手結印，玉笛橫吹，用出了這種本不該出現在人間的禁術。
“陳老弟，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不知過了多久，雷萬里眼巴巴的看着終於停止了吹奏，驅策着青馬落在地上的陳鳳章，既想問，又有些敬畏的說道。
“我說雷老哥，你跟那個蠻人的關係是不是很好啊，幹什麼偏偏把他撞出了我的幻境？”陳鳳章接住撲過來的小豆子，笑眯眯的道：“要不是你那一撞，他現在早已經跟那些蠻人一樣成了這地上的草肥了。”
“妖術！這是妖術！”還沒等雷萬里說話，地上愣怔了半天的朝魯突然用僅剩的左手哆哆嗦嗦的指着陳鳳章大喊着道：“你居然會用妖術！”
“哦？”陳鳳章回過頭來，淡淡的道：“你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