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雲歿

第二百零五章 雲歿

轟!

靈台、氣海、丹田三處同時遭受靈力海嘯的重擊,而且這重擊還是來自自身的內部,絕沒有半分抵抗防護。

陳鳳章猶如被人從身子裏面引爆了一般,整個身體都肉眼可見的向外擴張了一下,尤其是那三處地方,更是從毛孔中噴出了數不清的細微血流,把身前濺的星星點點全是血痕。

“鳳章哥哥!”李雲溪驚呼一聲。她的衣衫上也被濺上了血跡,但因為衣衫本身便是紅色並不如何分明,只是有兩滴血水卻飛到了她的頰上,令少女蒼白如雪的俏臉上如同點上了兩朵火紅的梅花。

陳鳳章目光不變,緊緊抿着嘴唇,不僅對少女的呼喊充耳不聞,反而再一次掐動指訣,毫不停留的繼續推動靈海靈力的爆發。

轟!

又是一聲巨響在陳鳳章體內響起,這一次就連李雲溪都聽到了陳鳳章五臟六腑血肉骨骼里傳來的激蕩雷音。

噗!陳鳳章噴出一口鮮血,毫不停留的繼續衝擊。

轟!

轟!

轟!……

澎湃的靈力海潮無休無止的拍打撞擊着那道封印,漸漸的,隨着陳鳳章眼神愈發的冰冷,那片盤桓在靈台氣海間的靈力海洋上方竟然漸漸出現了雷雲和閃電,一道道如蛇般的雷電穿梭在靈海之上,配合著愈來愈猛的靈力潮汐以毀天滅地般的威勢,向著封印發出亡命般的攻擊。

陳鳳章感覺自己的身體臟腑都要被自己的靈力衝擊的四分五裂了,甚至他腦中的那份靈智此刻都在這天搖地動的撞擊中被沖的昏昏沉沉,可即便是這樣,那道該死的封印卻始終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山嶽,不可撼動分毫。

在這之前,陳鳳章只能感覺那封印很牢固,像是一道不知薄厚的壁障,他以為只要他捨生忘死的撞擊也許就可以衝破這道封印。可直到此時,直到他真的把生死拋到腦後,用盡了生命的力量去反抗那道封印的時候,才發現那封印竟然是那般強大,在它的面前自己就彷如螻蟻一般可笑,即便拼了命的去砸去撞,哪怕自己的身體真的破碎崩毀,也無法給那封印造成一絲裂縫!

“誰!到底是誰?這該死的封印到底是誰埋在我身體裏的!混蛋,混蛋!為什麼要封印我的靈力,把我的靈力還給我!”

陳鳳章瘋狂了,他徹底感受到了無力而絕望的滋味,身周的一切都在模糊,只有懷裏李雲溪越來越弱的氣息是那樣分明。他還在不停的,用儘力量的撞擊着封印,他甚至再一次劃開腕脈用血飼之法企圖挽回李雲溪的一絲生機。

他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李雲溪的生機一點點衰敗消逝。

“雲兒,雲兒你不要死,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你不是想去葬魂谷玩嗎,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你不是不喜歡在皇宮待着嗎,這次回去我就跟父皇說,我帶你去雲遊四海,劫富濟貧!鳳章哥哥答應過你的,答應帶你去海上看龍,去山中尋仙,去妖域雪山找那些各種各樣的大妖,你堅持住,不要死,我不許你死!”

從未流淚的陳鳳章此刻已淚流滿面,塵土、血水和眼淚混成一塊沾滿了少年的臉頰和襟袖,他通紅着眼眶,禁不住的抽泣,心裏面就好像被全部挖空了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心裏面充滿了恐懼,他怕,他怕李雲溪離開他,那彷彿是他這十幾年來全部生存的意義和守護在被人奪走!

驀地,一隻柔軟卻冰冷的小手掙扎着抓住了陳鳳章的手臂,令惶然中的少年全身都是一震。緊接着,那隻小手繼續抬起,擦乾了陳鳳章眼中的淚水。

視線一下子清晰起來,低下頭,李雲溪蒼白的近乎透明的小臉上竟然浮起了兩抹淡淡的紅暈,她微抿着嘴,稍稍露着一顆俏皮的小虎牙,笑意奔放而凄婉,就像是春天開遍整個唐國王城的紅杜鵑。

“雲兒,你,你好了?”陳鳳章乍然大喜,連忙反手握住了李雲溪那隻小手,兩根手指瞬間搭上了她的脈門。

然而下一刻,陳鳳章的臉色就一下變得蒼白灰敗,脈門處傳來的搏動清晰的告訴他,這根本不是恢復的表現,而只不過是生命將要走到盡頭時,最後發出的戀戀不捨的掙扎。

“雲兒,你……”陳鳳章的心就像撕裂了一樣,在這大喜大悲的變化中不知該說什麼,他看着少女的眼睛,想說救她卻根本辦不到,只能徒勞的繼續轟擊體內的那道封印,把自己弄得傷上加傷,那淚水流的更加急了。

“鳳章哥哥,你別哭,雲兒,雲兒還是喜歡你笑的樣子,你笑的好壞,可是我心裏卻好喜歡。”李雲溪此刻已經再也抬不起手來,只能儘力用眼神傳遞出自己的不舍與柔情:“我的時間快到了,可是我不想看着你哭着離開,你……你願意為了我再笑笑嗎?”

陳鳳章嗚咽了一聲,他的喉嚨就像被塞了把沙,哽的他想要嘔吐。可他還是盡量的扯開嘴角,呲着牙向李雲溪笑着,那恐怕是這時間最難看的笑容。

可李雲溪卻像是很滿意,彷彿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心愿似的,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彷彿倦極了似的就要閉眼。

就在這一瞬間,刺眼的銀白色從李雲溪的髮根滋生出來,順着髮絲飛速的蔓延,轉眼間,少女滿頭的青絲就化作了白雪,在這鋪滿一地的銀髮之中,只有一縷被陳鳳章噴出的鮮血所浸染過的長發還保持着烏黑。

那纏繞了李雲溪一生的惡咒,竟然在少女生機最為薄弱的時候全面爆發。

陳鳳章臉色一變,急忙向李雲溪看去,卻見她神色如常,好像早就等着這一刻似的,看了一眼垂落肩膀的白髮,柔聲道:“鳳章哥哥,我的病一直沒好,只不過你一直瞞着我怕我知道,對嗎?你一直想方設法不讓雲兒的頭髮變白,是怕我不漂亮了嗎?”

陳鳳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的搖着頭,他從來沒有如此無助,如此絕望過,看着少女不斷蔓延的白髮,只覺得胸膛都快要炸裂開來。

李雲溪臉頰上的紅暈也開始漸漸變淡,如同一瓣蒼白的花瓣,讓人擔心轉眼就會自枝頭飄下,她艱難的從胸前拈起一縷白髮,細細的看了看,嫣然道:“其實,就算是白髮,雲兒,雲兒還是很美,對不對?”

“鳳章哥哥,你一直以來喂我鮮血,為我延命,我很早以前就知道的。只是……”少女定定的看着淚流滿面的少年,好像要把他的樣子永遠記住一般。“你既然不願告訴我,我便也假作不知,我不想讓你為難,更不想讓你難過,我一直相信,在那種怪病發作之前,你一定會找到徹底治好我的辦法。”

“到那時候,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海上看龍,去山中尋仙,去妖域找那些傳說中的大妖,劫富濟貧,雲,雲遊四海……”

李雲溪緩緩的說著,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她彷彿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憧憬里,彷彿已經看到了她和陳鳳章行走在海上,在山中,在大澤。他們行走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只有他們兩個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過了一會兒,李雲溪的眸子再次凝視着陳鳳章的雙眼,深深的道:“現在我依然相信,只不過,只不過我卻等不到了。”語氣里有無盡的惋惜。

陳鳳章淚如雨下,他不住的搖着頭,只知道現在如果有能救李雲溪的辦法,他願意用一切去換。

“鳳章哥哥,你,你救他們走吧,”李雲溪的目光向遠處正拚命廝殺的薩庫爾和阿茹娜轉了一轉,便又回到了陳鳳章的身上:“我,我們兩個的命不好,便,便成全了他們,好不好?以後,他們每次想起你的時候,都會記得你的身邊,曾經有一個我。我喜歡,被人和你聯繫在一起。”

陳鳳章再也忍耐不住,顫抖着道:“雲兒,你別說了,你休息一會兒,我已經叫了白叔,他很厲害,一定能夠救活你,堅持,再堅持一會兒……”

從李雲溪重傷開始,陳鳳章就已經不止一次的呼喚過白狐,他根本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可只要是有一線希望他都要去嘗試。可是他不知道呼喚了多少次,甚至不惜通過自殘的方式以死相逼,卻始終沒有得到白狐的回應。

李雲溪微微的搖了下頭,輕聲道:“雲兒累了,要,要去了。鳳章哥哥,雲兒還想陪着你,可是,做不到了……我,我知道你也捨不得我,可是,我就不給你留什麼東西了,你心思重,我怕留了你永遠忘不掉我。”

李雲溪緩緩閉上了眼睛,只是用手牢牢抓着少年的大手,把它緊緊貼在了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哥哥,你一定有,站在九霄之上的一天,那,那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到,到那時,你選一個比雲兒好很多的姐姐,然後,就忘了……雲……兒……吧。”

李雲溪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句話已經微不可聞,但終究還是鑽進了陳鳳章的耳朵。

陳鳳章獃獃的看着臉色安詳的少女,她的嘴角還掛着滿足的笑意,眉梢還含着濃濃的不舍,她整個人還溫暖香軟,就像平日裏血飼后睡著了一般,但陳鳳章知道,這個陪着自己走過了十年歲月的少女,這個充斥了自己全部記憶的女子,終究是離自己而去了。

陳鳳章的人生已過了十五年,但他的記憶卻只有十年。五歲前的記憶他想不起絲毫,但這十年中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歷歷在目。其中所有的部分都跟眼前的少女密不可分,她代表了他所有的美好,她是他想要的一切。但現在,終於都不存在了。

忘掉她?找別人?幸福的生活下去?陳鳳章只想大笑,他只覺得這一切都是這麼的荒誕,這十年來的幸福和快樂原來如此脆弱。

十年來的記憶一幕幕在他腦海里快速的閃過,就如同搜魂一般無比的清晰。

記憶閃現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多,伴隨着那些不知從何時開始出現的燦金色光點,慢慢充滿了陳鳳章的整個腦海,而那些記憶和光點混雜在一起,還在不停的膨脹,擴散。

轟!

陳鳳章本就在先前衝擊封印的過程中受了重傷,此刻他的意識終於支撐不住,所有的記憶都炸碎成一片片碎片。但陳鳳章卻依然沒有暈倒,他驚訝的看着遍佈他周圍的那無數的記憶碎片,那裏面每一片都有李雲溪的身影。

她們有的在笑,有的嬌嗔,有的佯怒,有的撒嬌……千千萬萬的李雲溪都在不停的跟他說著話!

“我是李雲溪,你便是……雲兒的哥哥嗎?”

“鳳章哥哥,雲兒好難受,雲兒不想總躺在床上,你能治好我的病嗎?”

“鳳章哥哥,你真好,你帶雲兒去玩好不好?”

“鳳章哥哥,你好聰明啊,學什麼都那麼快。雲兒就好笨,你會不會嫌棄我?”

“鳳章哥哥,你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你的。”

“鳳章哥哥,你又耍流氓了,你看你,笑的好壞哦……可是雲兒心裏喜歡!”

“鳳章哥哥,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哦!”

“鳳章哥哥,忘了……雲……兒……吧。”

“鳳章哥哥……”

“哥哥……”

陳鳳章跪倒在地上,整個身子蜷縮了成一團,兩隻手臂緊緊的抱着腦袋,全身上下都在不停的劇烈顫抖。他的世界除了李雲溪再也容不下其他,五歲的李雲溪,七歲的李雲溪,十歲的李雲溪……到處都是李雲溪,她們圍繞着陳鳳章,不斷向他說著笑着。

陳鳳章睜大了眼睛,但滿眼都是黑暗的世界,只有李雲溪的目光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不,那不是目光,那是一個個細小的光點,密密麻麻的閃着刺目的金光。

世界從未如此黑暗,那些金色的光點如繁星般遙不可及,而陳鳳章只能蜷縮在冰冷孤獨的黑暗裏默默忍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陳鳳章想不起在哪裏經歷過這些,但那時候似乎還有別人,而此時卻只剩他自己。

你的美好呢?

一個聲音從心底升起,陳鳳章咬緊着牙默不作聲。

你的善良呢?

你的幸福和快樂呢?

你的堅持和守護呢?

聲音在不停的追問,一個又一個問題被如此直接的扔在了陳鳳章的面前。

這,便是你苦苦追求的團圓?

這,便是你小心守護的結果?

聲音冰冷,殘酷,滿含着濃濃的嘲諷和譏誚。隨着最後一個問題落下,漫天的金色光點瞬間來到了陳鳳章的面前,匯聚成一個無邊無際的金色光幕,光幕上,就定格在李雲溪死去的一刻。

啊!……啊!……啊!

陳鳳章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他驀地騰身而起,就矗立在黑暗的空中,仰天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

轟!

那道金色光幕在陳鳳章怒吼的瞬間便驟然破碎,重新化為無數的光點匯入少年的體內。

戰場上,所有人都把陳鳳章和李雲溪圍在中間,拚死抵抗着赤澤那方的壓迫。薩庫爾和阿茹娜,鄒雲洲和唐棠,鐵黑塔和白靜,還有曾二狗、欒文水、姜城、魯小胖……每個人都在豁出命的廝殺,面對赤澤和他的那些修者級的侍衛,他們根本撐不了多久。有的人重傷,有的人戰死,可卻沒有一個人後退。

陳鳳章抱着李雲溪就在戰場的中央,可卻沒有一個人去打擾他們。他們的安靜與周圍的紛爭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彷彿是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就在唐軍和薩庫爾等人快要被赤澤壓迫到一個極限的時候,突然間看到陳鳳章飛到了空中,緊閉雙目,卻有血水從眼角流下,發出了如同野獸一樣發狂的咆哮。

在他的咆哮聲中,白晝,變成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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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槍誅仙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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